謝湛雖是披散着發,但通身仍然隐隐透着沉沉官威。</p>
他的話問出口後,多年好友之間的默契使然,王子槿立刻會意到,該問題的嚴重性。</p>
他瞳眸慌亂地确認:“你這是何意?”</p>
謝湛解釋道:“上月底,我亦曾中過此藥。”</p>
“哐”一聲,王子槿手中的茶盞滑落,撞到他的膝蓋,氲出一片痕迹,而後落到地上,滾了好幾轉。</p>
他本以爲是自個被人勸酒,一時未予拒絕,貪了杯,這才酒後亂性,做下了錯事,哪知……</p>
“你、你、你當真?什麽藥?誰給你下的?你與誰……那般了?”</p>
王子槿顯然再一回失了冷靜,俊雅的面上蒼白一片。</p>
見他慌亂,謝湛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p>
來自好友的力量使得王子槿略微回神,他咽了下口水,眼中是濃濃的請求,“謝長珩,你先說。”</p>
謝湛深吸一口氣,到底隐瞞了是被自個的長姐下藥的細節,隻道:“我并未中計。但那日廂房之中,乃是你七妹。”</p>
從最終得利者看,他的意思便是,這藥是來自王家。</p>
“轟隆隆——”</p>
院中秋雷滾滾,直劈到了王子槿的天靈蓋,他望向謝湛的眼神立時帶了點恐懼的意思。</p>
謝湛聽得雷聲突響,額心一跳,目光往院中看了眼,心神亂了些。</p>
不等發呆的王子槿回複,他伸直團坐着的雙腿,朝王子槿道:“我出去片刻便回。”</p>
**</p>
不出所料,謝湛推開内室的門時,扶萱已是裹着被衾,将自己從頭至尾藏了進去。</p>
她躲在被窩中,想起那樽黑棺,“嗚”一聲哭了出來。</p>
“萱萱。”</p>
謝湛喊着人,伸手去扯她裹地緊實不已的被子。</p>
突地聽到謝湛的聲音,扶萱哭泣的動作停下,她掀開被衾一角,雙眼紅透,吸着鼻子,翁聲翁氣地問他:“你何時得空啊?我給你講完話,還想回家去。”</p>
扶萱想着,他既是來了好友做客,今夜便不知何時能結束。</p>
他若是不能陪她,她可以與他講完,趁宵禁前回去扶家,還能與玲珑或是母親一起歇息。自伯父故去,她是真讨厭這夜裏轟隆隆的巨響。</p>
可這樣的一句話,足夠使急匆匆趕來的謝湛,臉色變換幾番。</p>
一個雷聲罷了,他都已在身邊了,她怎還念着離開?這處全在她名下了,還算不得她的一個“家”麽?</p>
她這番話,不是給他心口上刺了一把軟刀子,還能算什麽?</p>
夜色漸濃,秋雨寒涼,涼不過謝湛此刻的心,與他涼意逼人的神情。</p>
見他冷沉着臉,一言不發,隻雙目幽寒地凝着她,扶萱失望至極。</p>
回回與這位倨傲的郎君講話,他都沒個好臉色!</p>
“刷”一聲,扶萱猛地一掀被衾,急急地挪出床榻,跻着自己的鞋,便要回扶家去。</p>
身子反應極快,見她要走,謝湛的第一反應便是将她留住。</p>
“你作甚攔我!”</p>
扶萱與他較着勁,他抓她胳膊抓地緊,扶萱便扯地更厲害。</p>
兩人互不相讓之間,石清在外喊了聲“公子”,倏然打斷了二人無聲的劍拔弩張。</p>
“何事?”謝湛涼聲問。</p>
石清高聲回道:“王公子回府了,留話說改日再來尋您。”</p>
謝湛微怔。</p>
看來,他這位好友現下是已有了答案了。</p>
呵,一個個的。</p>
當真“本事過人”!</p>
石清退下後,謝湛歎了口氣,他攬過扶萱的腰,聲音溫和:“莫怕,我今日不出去了,陪着你。”</p>
二人安置下。</p>
扶萱攥着被角,心中梗着一股氣,并不因謝湛陪着而原諒他。</p>
見她背對着他,整個人離他遠遠的,就差将自個貼到牆上去了,謝湛便讨好地用手去扳她的肩膀。</p>
扶萱不讓他得逞,不爲所動。</p>
可這位郎君有的是法子。</p>
他側身朝向她,手縮回被衾。</p>
扶萱身子一抖,腳趾霎時蜷緊。</p>
他那高挺的鼻梁,再往她白生生的脖頸處靠近,溫熱的氣息萦繞,“給我說說,爲何要哭?莫怕了,我不是在麽。”</p>
扶萱不應聲,咬着唇,隻用着全力,去推那隻結實臂膀,亦是與自個快要被他磨沒了的意志做着鬥争。</p>
兩人力量懸殊太大,她推不動。</p>
謝湛也不急。</p>
實則,見她哭紅雙眼,他大約也能猜到她怕這驚雷的緣由了。若非是與扶家人相關,她斷然不會怕到哭的地步,怕是,還是因她那故去的伯父。</p>
扶萱不答話,他便耐心地與她對峙。</p>
“謝湛!”</p>
半晌後,忍無可忍,扶萱氣呼呼地開口威脅他,可因他手中不懷好意,這聲呼喊的尾音上揚,生生顫出了旁的意味。</p>
話音甫落,便聽到郎君低低地笑了一聲。</p>
扶萱徹底潰敗,在他賴着人,銜住她耳垂,啞着嗓子喊“萱萱”時,她當真氣惱自己,就這般容易沒了抵抗力。</p>
郎君的掌心越發炙熱。</p>
終究,謝湛再扳她時,扶萱抱住了他的脖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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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梓桐苑。</p>
宵禁的暮鼓已然敲過許久,孤獨地站在房門口,不住往院門處望的張瑤仍未放棄等待。</p>
無止境的擔憂襲來,她終是忍不住,擡起手帕捂住嘴,眸中紅透,喉中哽咽住。</p>
派去餘家問的人回話說,她這夫君一早便離了餘家,随侍也沒帶,甚至,上值也沒去。</p>
她當真想不通,一句話也沒有,他究竟是去了何處……</p>
被人擔憂的王子槿正杵在他母親的屋子裏,袖中雙拳攥緊,繃着下颚,通紅雙目殺氣騰騰地盯着王夫人。</p>
王夫人被他這一反常态的神色唬地心中一驚,故作鎮定地開口問:“你這般看我作甚?”</p>
王子槿本是常溢着梨渦的唇角,此刻勾出極爲諷刺的弧度來。</p>
他聲音沙啞,顫抖又堅毅:“我不會休妻另娶,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p>
王夫人放下手中茶盞,“嗬”了一聲,“自個醉酒要了人,怪誰?娶不娶的,現下由不得你。此事你父親已在與你三舅商談,你趁早與那位講清楚。”</p>
王子槿譏笑一聲,“醉酒?母親看着人倒給我的,是什麽東西,你當真以爲兒不知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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