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眼前的奢華錦盒和石清畢恭畢敬的臉上梭尋一圈,扶萱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人。</p>
半晌後,她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問道:“石公子,謝公子這是何意?”</p>
石清照實答:“公子說,扶女郎怕黑,這明月珠可解你之困。”</p>
扶萱擡手摸了摸下巴,蹙眉道:“可我的‘困’一隻明月珠解不了啊,這般物件,你家公子可還有多的幾隻?”</p>
扶萱話落,石清圓目“蹭”一下瞪亮。</p>
幾、幾隻?</p>
這般王侯才得得了的稀奇玩意,豈是說有便有的?</p>
就眼下這般的,謝家統共就倆,且還是謝太爺在世時贈出的,說傳家之寶亦不爲過。</p>
石清咽了口唾沫,答道:“我家公子僅有這一隻。”</p>
扶萱“哦”了聲,“啪”一下将錦盒蓋子阖上,道:“謝公子一番心意,我收下了,替我多謝謝公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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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中,來往的烏篷船幾回渡人後,廊檐下的燈籠便燃了起來,寂靜的黑夜終是來臨。</p>
聽風苑的風聲簌簌,吹地院中的翠竹飄搖不定,搖搖晃晃。</p>
伺候完畢清冷挑剔的主人,奴仆們盡數躬身而退,窣窣腳步和喁喁細語遠去後,隻剩下,書房中沉默相對的一主一仆。</p>
說完那句“扶女郎問公子是否還有别的幾隻”後,石清在死亡一般的漫長沉默之間,借着撿起地上被窗牖來的風吹掉的紙張,而後,不動聲色地往書房門口退了些步子。</p>
吓人,太吓人了。</p>
這樣的臉色,上一回出現,還是在兩個月前,扶女郎在汝陽郡轉身即走,留重傷的公子一人在客棧那回。</p>
謝湛一言不發,陰鸷目光緊盯面前錦盒,若目光能透物,怕是這盒子早被他盯出大洞來了。</p>
沉默好半晌,他冷沉着嗓子道:“質了多少錢?”</p>
他倒是要看看這無價之寶,她開口要了多少。</p>
聽他終于開口,石清即刻恭敬道:“一千铢。”</p>
謝湛額心一跳,以爲自己聽岔了,擡眸掃向石清,不可置信地問:“多少?”</p>
“一千铢。”</p>
石清話落,謝湛從慵懶靠着的椅背上“噌”一下坐直身,擡手迅速地掀開了盒子。</p>
視線定下一瞬。</p>
随即,“哼”一聲便笑了出來。</p>
空的。</p>
她就質了個盒子罷了。</p>
她在耍他。</p>
自家公子突如其來的臉色轉變,将本是提心吊膽的石清搞地莫名其妙。</p>
他看着手掌捂住了雙眼,笑地雙肩顫抖的自家公子,兩條濃眉蹙起又放平,放平又蹙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待吩咐。</p>
半晌後,謝湛指背壓了壓眼尾,再次懶懶地靠住椅背,臉上的冷清已經一掃而空,眸中噙笑道:“她今日還做了什麽?”</p>
面對這般破天荒的溫言細語,笑容覆面,石清跌宕的心情更是難以言喻。</p>
他怔了好一會,才斂起目瞪口呆的神色,回話道:“扶女郎今日去質肆,起先是要求贖回一對耳墜,因東西都在公子手裏,質肆無法給出,便對那耳墜做了十倍賠付。”</p>
謝湛提唇輕笑,定是那對紅玉兔耳墜罷。她就是從這抓到的破綻,猜到了質肆與他的關系。</p>
“然後呢?”</p>
“然後,扶女郎便将前日質押的憑證全數拿了出來……”石清道。</p>
“全賠了十倍?”謝湛挑眉問。</p>
“是。”</p>
謝湛手指放在桌案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p>
委實是狡猾的小女郎。質出去的東西不僅分毫未虧,一來一回,還淨賺了幾倍價值的錢财。</p>
見謝湛靜下來一言不發,石清移動腳步,從靠門的高桌上取來了油紙袋,往謝湛桌案上一放,道:“還有,扶女郎遣人送來的點心,說這回是她親自買的,讓公子你多吃一些,畢竟勞心傷财的,不容易。”</p>
謝湛伸頭看了看,果真是桃酥。</p>
她說的不錯,這幾日,他是勞心又傷财。</p>
他“嗯”了聲,道:“明日将這匣子還給她,再取些錢一并送過去。”</p>
石清道是,又請示問:“送多少錢?”</p>
謝湛估摸着她首飾得的錢财,道:“二十萬铢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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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石清再來回話:“扶女郎說,公子生辰那日,她需得去宮中參宴,水月樓她來不了了。提前祝公子生辰愉悅。生辰禮,後續會再奉上。”</p>
謝湛才開懷了一日的心情霎時随風吹散,心中陰霾叢生,這回的臉是黑沉地徹徹底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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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秋陽杲杲。</p>
謝湛生辰,正值休沐。</p>
一早,他便與往常休沐時一般無二,去聽風苑後的練武場,與石清過了數招。</p>
待大汗淋漓地脫盔卸甲,沐浴更衣完畢後,便手執了一卷書,慵懶地坐在院中翠竹下,邊品茗邊看了起來。</p>
聽風苑的婢女雪蓉上前,通報道:“公子,王少夫人在苑外候着,問公子您可能見她。”</p>
聽得是長姐前來,謝湛放下手中書卷,下意識地起身往外走了幾步,打算去迎接,可走了幾步,他倏爾又停了步,朝婢女道:“請她進來罷。”</p>
自上個月謝夫人生辰那日起,謝湛再未見過謝心姚,她辦的雅集他再未參與。</p>
近日,他還作了些書畫,特意送了一幅去書齋給人描摹,想必是違了那句“新作第一時間給長姐觀瞻”,她來質問他來了。</p>
這般想着,謝湛便又回去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隻擡眸看着已七個月身孕的謝心姚,被婢女攙扶着緩緩走進來。</p>
這回相見,許是心中有愧,謝心姚面上的讨好之色多了許多。</p>
她聽得謝湛招呼後,有些艱難地落座在婢女搬來的圈椅裏,便笑着溫聲開口:“六弟,今歲你生辰,長姐親自給你做了件大氅。你瞧瞧,可還喜歡?”</p>
實則,謝湛和謝心姚這兩姐弟有許多共同之處,皆是才情不俗,品味高雅,天生驕矜高傲。</p>
是以,謝心姚能說她親自做出的大氅,便是表明她爲了讨好這位弟弟,着實下了不少功夫。那雙喜歡琴棋書畫的手,從不是拿針線做女紅的手。</p>
見謝湛隻瞥了一眼她婢女端着的漆盤,并不接話,謝心姚複又歎了口氣,道:“長姐出嫁後,常常想及與你一起下棋的日子,如今長久不練,怕是都要忘了。”</p>
按說這樣暗示,按往前謝湛的對她的态度,怎麽也得邀請她下上一盤棋的。</p>
可今日的謝湛,當真應了那“冷若冰霜”四個字,他隻回了謝心姚上一句話:“長姐有心了,生辰禮,弟弟感激不盡。”</p>
他話畢,雪蓉便識趣地接過漆盤,往室内端了進去。</p>
霎時間,謝心姚面上和煦的笑容蕩然無存。</p>
他這算什麽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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