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過天晴,風清雲淡。</p>
謝湛休沐,與扶萱約了去建康城西北處的丹亭賞秋。</p>
馬車上,扶萱不住地揉着眼睛,癟着小嘴,心裏慌亂不堪。</p>
見她從一早起便如此心神不甯,玲珑寬慰道:“女郎,你莫要自個吓自個。眼皮跳,許是你這幾日沒睡好之過,怎知就是什麽有災将至呢。”</p>
扶萱放下手,歎息一聲,“我這不是做賊心虛麽,他贈我的,我就留了手上這镯子和頭上這玉花簪還在了,若是被他知曉我拿去質成了錢,總歸有些不好。”</p>
玲珑再安慰道:“女郎且放寬心。且不說謝六郎那般身份的,根本不會去質肆,即便去,也不會巴巴跑到東市罷,你挑的還是最隐蔽的那家呢。”</p>
扶萱“唔”了聲,眨了眨眼,思索片刻,僥幸道:“你說的也對,他怎會去那種地方。”</p>
三言兩語間,再吃上悅心堂的幾個桃酥,那點子本也不多的心虛,便被扶萱徹底抛之了腦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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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氣清,天光澄澈。</p>
一樹紅楓之側,謝湛一身白衣風貌神俊地站着。</p>
聽得女郎談話的聲音,他從飄飛思緒中回神,不禁轉眸看去。</p>
十來階石梯之下,陽光之中,貌美的小女郎腳步略顯輕快,往他所站的方向緩緩走來。活潑的婢女在其身側,因她的話,不時點頭又搖頭。</p>
晴光正好,山色朗空。</p>
她沉浸在自己的話語裏,對周遭事物恍若未覺,神采奕然,笑容絢爛。</p>
一時間,謝湛眼中也隻裝得下她那一身豔光熠熠了。</p>
似是婢女提醒了她他的位置,她擡眸看來,眼中豔麗之美逼人心魄。</p>
謝湛再一次聽到了自己漸次變大的心跳聲。</p>
他在心中嗤笑了自己一聲。饒是她視他的情意爲無物,他也控不住自己的心爲她奔騰跳動。</p>
笑人不笑人?</p>
氣人不氣人?</p>
謝湛的心緒扶萱無法感知,隻見他神色如慣常那般清清淡淡,便加快了步伐往他身邊急行而來。</p>
距離不遠,不肖片刻,扶萱便嬌喘喘地站在了謝湛身前。</p>
“長珩,你等很久了麽?”</p>
嬌笑在近,她的溫香氣息撲面,因是往上行來,走地急了些,聳起的雪堆便因呼吸急促而不住起伏,讓本就心弦顫動的謝湛愈發心動。</p>
他撇眸,淡聲回道:“并未。”</p>
扶萱微怔。</p>
他也太不熱情了。</p>
二人之間氣氛略凝,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p>
待謝湛撲騰的心跳稍作緩解,聽她未再言語,他這才轉眸回來審視扶萱。</p>
說審視一點不爲過,他當真想從她這處看出,她爲何要質掉如此多首飾的蛛絲馬迹來。</p>
頭頂獨獨一隻玉花簪,是他贈的那隻,并無耳珰,再無其他首飾。</p>
倒是“素淨”。</p>
與這身張揚的紅衣、豔麗的面容極爲不搭配。</p>
不用深入思考,他都能猜到,她這是将值些錢的全數拿去質肆了。</p>
這是……缺錢?</p>
謝湛抿了抿唇,伸手去拉扶萱的手。</p>
扶萱驚訝地看他。</p>
丹亭位于矮山腰處,二人站在距離亭子不遠的紅楓處,幾步開外便是一條逶迤石徑,這石徑,一看便是上下山行人的必經之路,他竟在此處牽她的手。</p>
他的驕矜自持呢?</p>
謝湛無視她的詫異,捉緊她不斷試圖往回縮的手,瞥見她手腕上還留着那隻翠玉镯,唇角微勾,下一刻,便将東西放在了她手中。</p>
掌心微癢,扶萱垂眸看,霎時眼中慌色溢出。</p>
一對嵌紅寶石玉兔耳墜。</p>
戈陽郡緣佳樓裏買的那對,從未佩戴過的那對,更是,昨日她去質肆帶去的那堆中的其中一對……</p>
她壓着慌亂的心跳,擡眸看謝湛,緊着嗓子,若無其事地問:“這是?”</p>
謝湛緊盯她的雙眸,回道:“不說還要‘兔子’麽?與你這身顔色甚搭,喜歡麽?”</p>
真的,那雙眼睛帶着洞察一切的威嚴,直讓人膽戰心驚。</p>
扶萱眨了眨眼,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掌心,爲了掩飾心虛,欲蓋彌彰地嘟哝道:“喜歡的,可是……我有一對了啊。”</p>
由于底氣不足,她出口的音量不高。</p>
謝湛“哦?”了聲,裝作毫不知情,問:“那怎不見你佩戴?你今日怎這般素淨?”</p>
謝湛不懷好意地撚住她的光潔耳垂,指腹不住揉搓。</p>
扶萱被他這一揉,癢地腳趾頭緊緊蜷縮起。若是以往,她早就推開他爲非作歹的手,斥責他了,可今日她心中發虛,氣勢便矮下了一截。</p>
此刻,扶萱是深刻體會到搬石頭砸腳的感覺,早知就不說那麽一句話了,她硬着頭皮支吾道:“出門地急了些,來不及了,改日再戴。”</p>
謝湛并未戳穿她的謊言,繼續揉着她發紅的小耳垂,見她雙頰飛紅,他眸色漸漸變悅,半晌後,淡淡道:“好,走罷。”</p>
他放下作亂的手,轉身行在前頭。</p>
在謝湛身後,扶萱無聲拍着胸脯,長長地舒出一口氣。</p>
他可終于停止“審問”她了,他再多問兩句,她定裝不下去,恨不得朝他坦白地清清楚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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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丹亭,眼中風景變換,扶萱忘卻煩惱,心中升起愉悅。</p>
頗有幾分當初謝湛贈她那副畫的韻味。</p>
背後蔥郁青山,遠處雲蒸霞蔚,黛山雲海,正前下方是一廣深之江,浩瀚遼闊,不時有船隻行至其中,靜中不乏鮮活。</p>
有風吹來,扶萱仿佛聞到了茶梅之香。</p>
想及張瑤手帕上的繡花亦是茶梅,她收回遠了視線,轉頭看謝湛,正要問他可知王子槿之事,便見秋陽燦燦中,玉面郎君眸色微暗,俯首朝她而來。</p>
“你……唔……”</p>
她的話再次被他的唇舌堵住,滿鼻子雪松香味襲來,扶萱今日隻覺冷清的謝六郎極爲不正常。</p>
青天朗日之下,他如此幾番孟浪,若是被人發現,二人還有何臉面可言?</p>
知她分心,謝湛輕咬了一口,霎時将她注意力扯了回來。</p>
石清早派人肅清了道,方圓幾裏再無人來,她有何可擔憂的。</p>
好半晌後,二人才分開。</p>
謝湛仍舊捂着她的後腦勺,目光從懷中微雨濕過的芍藥般的豔唇,移到水光潋滟的眸子,他開口,聲音暗啞:“今日吃了什麽,這般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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