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人。</p>
餘家人。</p>
謝湛在口中反複咀嚼着這三個字,真想要嚼出些别的味道來。</p>
餘氏這餘良、餘翼、餘冰三兄弟,自從先帝時期起,便從許多普通世家中異軍突起,成了繼王謝之後的第三大世家。近幾年,更是随着新帝登基,餘皇後盛寵,逐步占了許多重要職位,大有趕超别家的趨勢。</p>
餘翼回建康城後,領了扶以言原先的吏部尚書的位置,雖不及另外兩個兄弟,卻也不算差。可以說,餘氏家族在中樞舉足輕重。</p>
自然,扶家進京後政見算得上尖銳,但再是如何,目前也是動不了世家根基。不過,能提前對扶以問痛下殺手,也能免除後患。</p>
作爲世家中人,他不是不能理解。</p>
可餘家算得上對此事做地滴水不漏,豫州他也不是沒查,當真一無所獲。建康城中暗中跟着餘家人的,因對方也有侍衛在身,靠近些便不那般容易。</p>
究竟從何處,能有突破……</p>
猛地,謝湛撐了撐半阖的眸子,“你方才說,那李茂曾救過餘婧妍?”</p>
石清道是。</p>
謝湛指尖點了點桌案,“派人跟着她。把第二個傳言往餘翼身上繼續引。”</p>
謝湛話畢,将兩張紙挪開,露出了下方一張紙。</p>
他呼吸一窒。</p>
是幅畫,雖是畫法粗糙不堪,卻是能清晰識别出來畫的内容。</p>
劉府,芙蕖塘,船上一位紅衣女郎,團扇在手,笑容燦爛。</p>
極爲不祥的預感蔓上心頭,謝湛提着紙冷聲問:“何處來的?”</p>
石清縮了縮肩膀,“城中的書齋。查過了,最初的來源是餘三夫人的婢女。”</p>
“王艾?”</p>
“是。”</p>
謝湛冷笑一聲。</p>
當真是有樣學樣來了。王芷怡就搞了這麽一出,利用書齋傳畫,将扶萱唬地以爲他與她如何了。</p>
現下又來個扶萱的畫,不就是要傳那勞什子餘浩與她有瓜葛麽。</p>
謝湛将紙狠狠地揉進手心中,恨聲道:“備馬,去趟扶家。”</p>
“我兒親口所言,五月十三,劉府芙蕖池畔,你曾邀他參宴。”——彼時京兆府衙門審案時,餘冰所言。</p>
“我與扶女郎一直在一處,從未聽見過她邀請餘三郎。”——張瑤所言。</p>
合着,就是那日她邀請的餘浩參加生辰宴的?</p>
彼時他問過她餘浩找她作甚,她還擰着性子不告知他。他若是當時便知曉,不就能免了後續一大批後患了麽。</p>
謝湛歎息一聲。</p>
委實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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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園。</p>
這幾日,扶萱頗有些疲乏。</p>
此刻,她剛沐浴完畢,正懶洋洋地側躺在軟榻上,曲着一隻手肘撐着半邊脖子和臉頰,起勁地讀着話本子。</p>
玲珑抱着一個匣子由外走進,喚了聲:“女郎。”</p>
扶萱未轉身,仍舊面朝靠牆壁一側,問道:“可是找到了?”</p>
她那一套珍貴無比的話本子,原先分明好好地放在了伯父的書架上,竟是找了幾日皆未尋見。本是一套,她讀了一二三冊,偏偏第四冊不見了,都不知那威勇将軍後來是否凱旋,又是否與那位女郎共結連理。</p>
讀了大半,到頭來卻是讀了個有頭無尾的故事,這是她讀話本子時極爲讨厭的事情。</p>
聽得扶萱發問,玲珑搖頭回道,“并沒有,奴與六公子又找了一回,還是沒有。可奴帶了首飾回來,是謝公子送來的,說是女郎你的東西。”</p>
扶萱又翻了一頁書,懶聲道:“放妝奁裏罷,與另一隻放在一處。”總算是把她的紅瑪瑙耳珰還回來了。</p>
玲珑看看自個手中的東西,又看看妝奁方向,“女郎,不止一隻。還有,謝公子請你出門一趟,他在大門外等你。”</p>
扶萱眼皮一跳。</p>
這時候,他來作甚?</p>
不過,反正她也有事要問他,剛好自個不用跑一趟。</p>
扶萱緩緩直起身,慵懶道:“給我绾發。”</p>
話畢,她擡眸看向玲珑,這才發現她手中端着緣佳樓買的那匣子首飾。她怔了怔,想及扶家現狀,終是讓玲珑給她收了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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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蕭有聲,涼夜寂寂無月。</p>
眼下已是九月底,夜間四處皆涼,扶萱攏着披風,以極快地速度從扶家大門跑上了謝湛的馬車,上車前還不忘讓石清将馬車駕到扶家人看不到的隐蔽處。</p>
聽着她的吩咐,謝湛将唇角拉成了直線。</p>
他是見不得人麽?</p>
可待扶萱未施粉黛,面色蒼白地進到他的馬車,他那點不悅立即被憂心取代。</p>
謝湛眉頭一皺,伸手将人拉到身側坐下,“你身子不适?”</p>
“老毛病了,不礙事。”扶萱道。</p>
“是何病?”謝湛眉宇皺地更深。</p>
扶萱擡眸看他。</p>
那雙清冷幽深的眸子中,隐有幾分關懷。</p>
可這事又該如何說?</p>
扶萱顫了下睫羽,再擡眸時,一雙妩媚的杏眸,眸光晶晶亮亮地看着謝湛,一本正經道:“大夫說是天生便如此的,身子裏少了門東西,天冷時,便不可勞累,不可傷神,隻能好生歇着。”</p>
謝湛嘴角一抽。</p>
他雖不懂行醫問診,《神農本草經》、《黃帝内經素問》、《傷寒雜病論》、《金匮要略》哪本他沒讀過?她當他好唬弄不成?</p>
按她這說法,怕生的非是病症,是“懶症”罷。</p>
知她無礙,他懶得與她辯駁,指着她紅了半邊的臉頰和脖子,“這處怎紅着?”</p>
一聽這話,扶萱吓地霎時擡起雙手,緊緊捂住了自個的脖子,攏着眉,“不都消了麽。”</p>
話畢,她就朝着罪魁禍首瞪了一眼。</p>
因他,有幾日,她都成日要往脖子上蓋幾層脂粉遮掩,與家人一并用個飯皆是膽戰心驚。</p>
美人目中愠怒,嬌噌地看來,說到底又是别有一番風情。</p>
見她如此,又明了原因,謝湛薄唇微抿,繃了繃脊背。他目光沉沉,落在因未着半點脂粉顯得尤爲潔淨的女郎臉上,又移到她細白纖長脖頸。</p>
今日她身上的香味尤爲明顯,憶起上回的香軟及圓|潤,謝湛心中悸動不已,滾了滾喉結,膝蓋上的手指收成了拳。</p>
因想及舊事,兩人坐地與上回一般無二,扶萱多少有些不安。</p>
在謝湛目光直直,沉默不語中,她率先開口道:“我有事問你。”</p>
謝湛冷硬地道了句不急,擡手指向矮桌上皺巴巴的紙,意思是你自個看。</p>
他皺着眉,睥睨扶萱,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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