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萱擡首望天,指月發誓,她當真并非有意逗留此處,聽旁人的牆角的。</p>
可她蹲身在長廊一側,身旁是一蓬高大茂盛的蒲草,而不遠處,那水榭裏的郎君,還是與她有瓜葛的郎君,若被人發現,無論如何看,皆像她在刻意爲之。</p>
是以,扶萱保持着蹲身的動作不變,腳步顫顫地往水榭相反的方向移動。好在她所處位置光線黑暗,隻要不起身,定也不會招眼。</p>
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她锲而不舍地挪動之下,順利地到了另一蓬蒲草後。</p>
扶萱長吐一口氣,拍拍胸脯,緩緩起身,心中感念終是逃過了一劫。</p>
然而,剛起身,身後便傳來一句清冷冷的戲谑:“來都來了,跑甚?”</p>
或許連緊張的扶萱都沒發現,方才她專注在挪動時,那兩隻白鴻鶴一直追着她的腳步,在水中撲騰不已,這動靜,就是不想引人注目都難。</p>
被當事之人發現“偷聽”,扶萱更是無地自容。</p>
她再也顧不得看身後是他一人,還是王芷怡也一并前來,提起裙擺,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前逃竄了出去。</p>
謝湛跟着她的方向,在她身後,提步不急不忙地走,眼看着一襲玉白繡绯色撒花披風奔到一條死路盡頭,神情緊張,左顧右盼地找出口。</p>
他大拇指敲了敲扇骨,大步邁了上去。</p>
今日她跟着送親隊伍甫一出現,他便沒挪眼。隻她旁的都沒變,但那雙亮閃閃的眸子裏,卻是噙滿了傷感,不知道的,還以爲她那好友是被人所搶,而不是心甘情願嫁人似的。</p>
皎皎月光照射而下,庭院中,地上尤若鋪上一層白霜,秋露無聲蔓上,周遭一片清涼。</p>
秋風瑟瑟中,半明半暗裏,扶萱看着郎君身披深色大氅,玉冠照月,面染寒光,一步步邁向她。</p>
說真的,自濱江樓一别起,她還當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如今相見,她更是連兩人關系都搞不明白。加上今日偶然撞見王芷怡與他表達情意,她更覺得,此刻兩人莫再相見才是最佳。</p>
是以,扶萱并未站在原地不動,而是迎着謝湛的方向走。</p>
她已衡量過距離,她完全可從他的身側利落地過去,與他擦身而過。</p>
然,這位上回還在她面前摔門而出的郎君,今日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錯了地,她往左一步,他就堵一步,往右邁,他亦是與她同步。</p>
遭遇幾番攔截後,扶萱深吸一口氣,擡臉看向人高馬大的“攔路虎”。</p>
“我等。”</p>
見她看他,謝湛朝她突地開口。</p>
扶萱微怔,蹙眉不解。</p>
而後猛地想起了那日在濱江樓自個說過的話——“長珩,我們的事,可否等一等?至少,待我阿父之事真相大白,再說這些不遲。”</p>
扶萱垂眸,攥緊了自己的手,她心中發澀,茫然無措。</p>
按理說,她對他本是隻有利用,無情無義的,也不知怎的,明明他拒了一次“我若不願等呢”,此刻又來承諾“我等”,她該是認爲他慣常出爾反爾才是,可真臨到此刻,她又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酸澀哽在了喉中,使她根本張不開口。</p>
謝湛近了半步,隻要她一擡眸,便能看到他的前襟。</p>
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扶萱盯着他的大氅邊的繡翠竹暗紋,鼻中發酸,聲音發甕:“我先回去了。”</p>
她往後退了一步,往謝湛身側走。可這回,謝湛不是與她平行着移動,而是往她的前方側邁一大步,如此,猝不及防地,她的臉便直接撞上了他的胸脯。</p>
扶萱吃痛,擡手捂住自己被撞的鼻尖,這一下,眼淚就再忍不住,撲簌簌地不住往下落。</p>
謝湛被她這反應極大的動靜驚到慌張,腳步略後退,躬身去仔細瞧她的臉。</p>
他皺眉問:“很痛麽?”</p>
扶萱捂着鼻子,擡眸氣憤道:“你撞我作甚?”</p>
謝湛擡手挨了挨胸脯,察覺不出多麽硬實。可既然她哭成這般模樣,想必當真撞地厲害了一些。</p>
“我看看是否要緊。”謝湛認真說。</p>
他推開扶萱的手,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擡起。</p>
這姿勢他做過許多次,熟稔無比。眼見扶萱配合,抽泣聲有緩下趨勢,兩人呼吸交纏,他眼神一變,終是也顧不得看要緊不要緊了。</p>
“萱萱。”</p>
話落他便吻了上去。</p>
遠處人聲入耳,喧嚣不絕,保不準那王芷怡還在他身後不遠跟着,扶萱伸手推向謝湛胸脯,咬緊了牙關,不願他得逞。</p>
可她明顯忽視了這位謝少卿磨人的手段。</p>
見她不配合,謝湛一手就勢置入她披風内,握緊折扇,将纖腰提了提,一手往上移動,捉住了她綴了紅瑪瑙耳珰的小耳垂。</p>
猶如被抓到了命門,扶萱唔唔兩聲,終究寸土不剩。</p>
“謝長珩……”</p>
似是周閱的聲音傳來,謝湛摟着扶萱閃身一躲,轉去一個大樹後。</p>
她被他推在樹上。</p>
因他寬大的大氅遮掩,由外看過去,扶萱整個人好似隐匿在了夜色中。</p>
他的氣息無孔不入,充斥全世界,扶萱心口猛跳,本能使然,擡起一手拍上謝湛的肩。</p>
然,她手甫一擡起,便被人捉住了手腕。</p>
他沒将它壓下,而是高擡,在她頭頂上方舉起,繼而,修長的手指攀走,握住了那雙柔荑。</p>
綿柔細膩,纖纖軟玉。</p>
他擠開仿若無骨的蜷曲細指,與她十指相扣。</p>
扶萱的心顫了一下。</p>
随他唇舌襲卷,又顫了一下。</p>
“謝長珩,再不來,喜酒便喝不到了!”</p>
早看到了二人的周閱,腳步停在數步外,朝着大樹方向,略揚聲催了催。</p>
謝湛不輕不重地咬了她一口,面龐退了開去。</p>
他與她黑潤潤的眸子對視,氣音說:“馬車裏等我。”</p>
就是在銀白的月色中,扶萱也看到了他眼尾泛出的紅,以及,面上零落的口脂。她從他桎梏她的手中往回縮手,并未言語,微喘氣息,取來手帕替他擦拭唇角。</p>
謝湛知曉緣由,保持傾身,一手撐在樹上,任她動作。</p>
待她收回手,他直身,替她将披風的兜帽攏上頭,将折扇放入她手中,“乖。”</p>
扶萱眨了眨眼,對他的話未置可否。</p>
扶萱看着謝湛離去的背影,有些想笑,二人如今這般,到底又算什麽。</p>
她看了看手中的玉骨折扇,展開翻了翻,扇面上竟是一字未落,一畫未着。扶萱嫌棄地癟了癟嘴。</p>
她收了它,按謝湛離去前指的方向邁步,卻是甫一走了幾步,便被人堵在了路途中。</p>
“許久不見,扶女郎。”王芷怡開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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