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啪”一聲響亮的動靜入耳,耳門後,謝湛薄唇勾起。</p>
他側身看了看,身後的手下人個個皆噤聲,而錄事已就坐在提前備好的桌旁,提筆開始了記錄。</p>
實則這種“隔門有耳”的把戲,他們玩過很多次。</p>
外人不知曉大理寺大堂後有這麽一個天地,隻道官差未至,自以爲交談的話不作數,說起話來,便随意和真實多了。</p>
夫妻撕破臉皮這種場面謝湛見過太多。一般來說,面對負心人,憤恨激動之下,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會吐出來。</p>
這不,一見江喬,梁氏的怨氣便沖了天。</p>
她扇完一巴掌後,恨聲道:“虧我當初對你掏心掏肝、不離不棄,江喬,你是怎麽回饋我的?踩在我梁家幾十口人命之上,攀富貴攀權勢,如今又如何?蒼天也算有眼啊。”</p>
雖是長途跋涉後蓬頭垢面,且手腳上皆有鐵鏈束縛,面對梁氏,江喬仍是不低矮半分氣勢,他毫無愧疚地道:“哼,不過是年少輕狂罷了。若非你當初不知檢點,你我也不會走至今日。”</p>
說起來,江喬當初被驅逐出百嶽軍,改變了本是光明燦爛的人生軌迹,乃是因他生辰之日偷偷溜出軍營,和梁氏貪歡。</p>
而自私自利的人,一旦犯了錯,是不會從自個身上尋原因的。</p>
他一是認爲扶以問小題大做,彼時拿他殺雞儆猴,震懾旁人。二是認爲是眼前這位人老珠黃的糟糠之妻,彼時勾引在先,他不過是男人的劣根作祟,沒經受住誘惑罷了。</p>
總之,他有一百個法子将緣由全數歸結到旁人身上,自個心理毫無負擔,過地舒坦無比。</p>
聽得江喬此話,梁氏氣到目眦欲裂,擡手又往江喬臉上揮了一巴掌,“你無恥!若非你誘我,我怎會……”</p>
梁氏掩面,哭到泣不成聲。</p>
任憑誰一片丹心,爲了對方铤而走險又同甘共苦,最終隻得個對方倒打一耙,都不會好受。</p>
可除了痛恨自己有眼無珠,苦果自咽,實則,也不能将那薄情寡義之人如何,畢竟,即使将他置于道德之火上炙烤,他亦不覺自個有錯。</p>
有些人壞,本就壞在血液裏骨子裏。</p>
正當隔壁的人們以爲,這對夫妻互相攀咬,即将扯出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時,梁氏哭聲驟停,顫聲質問道:“所以幾十年過去,你仍舊對扶将軍心懷記恨,還想着置他兄弟子女于死地?”</p>
梁氏口中的“扶将軍”便是扶以問。</p>
衆人心下不禁振奮,似乎看到露出眉目的秘密在招手。</p>
江喬擡眼四顧了下大堂,冷笑道:“我不知你在胡言亂語什麽。”</p>
“胡言亂語?”梁氏冷聲大笑,“三月,已升職的兩位扶将軍來豫州考察前夕,你在書房說的話,我全聽到了。那日我本是去給你放賬薄,誰知你和蔡文突然進來,我還沒來得及出去,就聽你二人談派誰去送鈎吻至西陽郡。”</p>
江喬冷下臉,一時忘記身上鐵鏈,往前一步,便要擡腳猛踹梁氏。</p>
一旁的梁珊眼疾手快,将梁氏往後一拉,江喬便一個前撲,重重地摔倒在地。</p>
見他如此狼狽,梁氏哈哈大笑,笑完後,哀道:“可惜那次因山洪暴發,派去的人就是那般不巧,死在了洪水裏對麽?”</p>
江喬坐在地上,驚詫地望向梁氏,仿佛不相信她能知曉此事。</p>
梁氏歎氣,“我那遠親的姜家表侄兒,便是在那洪水中沒了的。姜家去撈人時,也撈到了你派去的人,身上塞地牢牢的牛皮帶裏便有你江喬的一封信。”</p>
江喬瞪大瞳孔。</p>
梁氏冷哼一聲,繼續:“那次未成功,而五月初,你又得到了扶太尉再來巡查的消息,準備故技重施。隻這回,你們的打算更龌龊。不僅是要扶将軍的命,還要奪他那最喜愛的小侄女。”</p>
話侵入耳,謝湛如臨寒淵,渾身僵住。</p>
江喬咬牙切齒,“你瘋了!說什麽胡話!”</p>
“江喬,你是忘了你書房的密室是誰修建的麽?你忘了你手中的魅心是誰給你的麽?你用在我身上也就罷了,還要用在旁的女子身上。我不過是好奇,又是哪位好人家的女郎要被你算計罷了。”梁氏看着江喬道。</p>
又道:“誰知,聽到是送給那位餘家人,用在扶家女郎身上啊。并且,聽說那女郎傾國傾城,你的條件是,事成後,讓他帶到戈陽郡與你共享,他還說沒問題。你們真就是惡心龌龊到一窩裏了!”</p>
謝湛折扇握緊,薄唇抿成一條線。</p>
扶萱曾說五月五那日遇到餘浩,說早晚會得到她,梁氏口中“餘家人”除了那勞什子還能是誰!若非她生辰那日餘浩得了報應……往下之事,他想都不敢再想。</p>
謝湛再聽不下去,“刷”一下起身,大步邁入大堂。</p>
他身後,差役跟出,一時便在大堂上擺出了莊嚴肅穆的升堂架勢。</p>
謝湛甫一出現,江喬便無比驚訝地看向他。</p>
彼時在戈陽郡郊的民宅,雙方曾有打鬥,他是猜出這人并非周禦史,可真實身份,他再也未能打探出來。如今再見,才知竟是大理寺的。</p>
謝湛對他的情緒視若無睹,揮退梁家人至堂上,界方一拍桌案,震懾全堂。</p>
而後,他冷聲發問:“江喬,本官且問你,你手中的鈎吻,五月時,給了餘家西陽郡誰人?”</p>
餘家二房餘翼一家在西陽郡休養三年之事,在扶萱問他餘婧妍封地後,他便派人查實了。他料想,這江喬便是與那餘翼勾結起來的。</p>
江喬并不予以配合,冷哼一聲,便閉了嘴。</p>
謝湛冷笑一聲,折扇一聲一聲敲着桌面,他有的是耐心耗。</p>
就這麽熬了兩刻鍾過去,見江喬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謝湛這才點頭,示意下屬上前。</p>
見有差役端來酒,江喬開始發慌,“你們做什麽?這可是公堂!”</p>
謝湛涼聲威脅道:“要取你命的人還少?就是放在這大理寺的獄中,早晚你也會沒命,不若,本官幫你個痛快。”</p>
江喬自然知曉他的命有人要,但更有信心,進這建康城,便有人救他,畢竟他手中還有東西可利用,否則他也不會乖乖被齊王押解至此。</p>
可斷沒料到,這些人竟能大膽到當堂給他灌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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