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濱江樓出來,王芷怡和王子槿便各懷心事。</p>
将姜曉送回元桐苑後,王子槿并未及時回自個的院子,而是站在王芷怡的華桐苑的廊檐下,看着王芷怡,欲言又止。</p>
“六哥,有話便直說罷。”</p>
心知他已有猜測,王芷怡開口打破沉默。</p>
王子槿上提一口氣,深深吐出,這才正色開口:“上回你在謝長珩面前撒了謊,那黔寶印泥非是三堂妹贈你,是你從父親處所獲,對麽?”</p>
王芷怡咬了咬唇,在王子槿的灼灼目光中,點了下頭。</p>
“是以,今日你也非是借采買去見謝長珩,而是擔憂謝少卿發現什麽秘密?”王子槿又問。</p>
王子槿素來性子溫和,性子恬淡,城府淺,在兄弟姊妹間頗有好緣。但也正因如此,其父王成弘從不讓他參與謀劃,更别說那些有關家族利益的大事。</p>
然,這并不代表他蠢。</p>
他如此,不過是因上有心思深沉、能力出衆的兄長們,王家的重擔注定在别人身上,他學着他那叔父王成逸,舞舞文弄弄墨,追求平淡安逸,知足常樂罷了。</p>
見王芷怡不語,他已是得了答案。</p>
王子槿腳步趔趄一下,穩了穩心神,這才發問王芷怡:“那印泥,有何問題?”</p>
“六哥不知道爲好。”王芷怡沒有情緒地答道。</p>
九月的秋風飒飒,廊檐上滴答着雨滴,“哒”“哒”“哒”地打在地磚上,直打地王子槿心中悶疼。</p>
他溫和的眸子變冷,唇邊梨渦不再,整個人覆上了一層薄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這麽說,你亦是有參與?”</p>
王芷怡未答話,未承認,也未反駁。</p>
王子槿的心一涼再涼。</p>
他苦笑一聲,似在發問,又似在自言自語,“長珩不是那般将私事暴之于衆的人,今日分明知曉我們人在,卻是邀請了扶家二位,且是等他們到了才發問印泥之事。此事,與扶家密切相關,對麽?”</p>
與扶家密切相關的,還能是誰?不是那已故的扶以問,便是那獄中的扶以言。亦或,兩人皆是……</p>
成長在鼎鼎世家,雖是性子恬淡,做的散官,王子槿也清楚明了這朝中是如何波谲雲詭。</p>
世間望族之家的你争我奪從未停過,皇族與各世家的争奪更是波濤洶湧。</p>
真正參與進去各種鬥争其實并不要緊,要緊的是,要能不留痕迹地抽身而出,或是,能有足夠的能力從對方手中全身而退。</p>
誰都知道,穆安帝先前有多賞識扶太尉及扶尚書,這扶家就是實打實的皇權派。</p>
而扶家之事,負責調查的乃是全建康城出了名的酷吏謝湛。</p>
且,謝湛的身份本就特别。</p>
中秋之後,謝湛便官升一級,做了當朝太子太傅。這職位雖隻是個虛職,他的本職還是在大理寺任少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接這個素來由皇家擔任的職位,便是在朝他人傳達一個消息:他謝家,有意和皇家合作了。</p>
這便是意味着,王家若是參與其中,鬥争的“對手”不再是習以爲常的皇權,而是兩方——皇家,謝家。</p>
深知謝湛膽大不羁性子的王子槿不禁生出惶恐,王家這事真落入他的手中,結果還能好麽?</p>
想及此,王子槿出口勸誡:“七妹,憑你多年了解,謝長珩可是善罷甘休之人?且不說旁的,若是他知你參與其中,你二人便更無……”</p>
“六哥。”王芷怡出口打斷王子槿的話。</p>
她笑着柔聲細語地解釋道:“我并未參與,但我也不能朝你講太多,畢竟你我已然幹涉不了了。六哥回罷,過幾日你便要得償所願,迎娶六嫂了,還是多将心思放在嫂子那處罷。”</p>
這便是讓他莫多管此事,王子槿自然聽得懂。</p>
見王芷怡對此事三緘其口,王子槿深知聊不出更多東西來,隻得悻悻離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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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卷巷,蕭蕭梧葉聚又散之間,時日如白駒過隙,數日再度過去。</p>
大理寺的大案要案不斷,衆人照常忙忙碌碌。</p>
外面看起來,今日這謝少卿與往常無甚差别。脊背挺直地端坐在自個的案桌邊,神色清冷,表情嚴肅,提筆的姿勢亦是與往常無二。</p>
隻在無人端詳之處,那落筆後的字,卻是大有不同,非是先前那種華美中透着精緻典雅的富貴氣,且又不失清新潇灑的風格,而是一排排骨力雄厚,遒勁有力的草書。</p>
一筆一劃皆透露着主人的幾分激動和勢在必得。</p>
原因無他,皆因今日,這大理寺終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一人——江喬。</p>
“謝少卿,人犯已帶到牢獄中了。”下屬來報。</p>
謝湛眉尾微挑,擱下手中狼毫,不容置疑道:“帶至大堂。”</p>
聞言,同屋的楊寺卿一驚,疑惑道:“這般急切麽?今日乃是重九,又臨下值時辰,你不攜準夫人去采幾枝茱萸?”</p>
按這大梁風俗,每年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時,人們皆要采茱萸插戴頭上,亦有用茱萸制成囊佩帶的,俗信能驅邪治病。</p>
謝湛未答那茱萸的話,而是平淡地就事論事道:“楊寺卿莫忘了,一個扶尚書而已,咱們這大理寺都護不住。這江喬可是牽扯了數萬人命,要他人命的人,還少麽?今日不審,明日怕是隻能從獄中提個屍首出來。”</p>
這般直白地将舊事重提的話落下,楊寺卿面上有幾分挂不住。作爲這大理寺寺卿,大理寺沒護住犯人,算是他的責任。</p>
此刻,謝少卿的話雖是難聽,确有幾分道理,他幹脆就閉上嘴。</p>
謝湛起身,捋了捋官袍上的褶皺,沖下屬道:“将梁氏一家人先送到堂上。”</p>
江喬被帶到衙門大堂時,迎接他的不是大理寺的官,而是他先前曾用峃毒威脅過的一家子。</p>
梁氏看着一夕之間老了幾歲的丈夫,冷着笑意,忽然覺得,這上天可真是報應不爽啊。</p>
先前梁家被他脅迫,戕害了戈陽郡和南陽郡數條人命,她的兄長們雖被解了毒,也免不了牢獄之災,梁家一家如今錢财盡失,苟延殘喘,得了報應。</p>
她千盼萬盼,這報應,可算輪到這個殺人不見血的魔鬼了。</p>
梁氏上前,二話不說,“啪”一聲,給了江喬一個極爲響亮的巴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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