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中嶙峋怪石上,幾尾魚兒上下蹦跶,擊打在石頭上,發出“砰”“啪”的聲響。</p>
扶萱與謝湛一起蹲着身,腦袋對着腦袋,大眼瞪小眼。</p>
半晌後,終于,扶萱打破沉默:“你是說,你沒帶火折子?”</p>
謝湛點了點頭。</p>
扶萱試探着問:“那,自個生個火?”</p>
謝湛摸了摸鼻尖,“火鐮、火石皆沒有。”</p>
扶萱又道:“燧木取火?”</p>
謝湛直起身,慢悠悠道:“此處并無燧木。旁的麽,春日需用柳樹,夏日用棗杏,秋日用柞。方才查看了一圈,并無柞木。”</p>
扶萱仍舊蹲在地上,看着謝湛那雙白淨的大腳,憤恨叢生。</p>
合着,給她滿滿的希望,都是空的?</p>
他從潭中射出一條一條魚兒出來時,她激動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興高采烈地從他手中一條一條接過,鼓足勇氣,雙手死死按住垂死掙紮的魚,才艱難地将他們挪到了岸邊的石頭上。</p>
現在,他告訴她,沒火烤!</p>
真的,有了希望,而後破滅的感受,極爲不好。</p>
根根渾圓白淨的腳趾盡在咫尺,心中憤懑難平,扶萱腦中靈光一閃,舉起手中一直把玩着的藤條,“刷”一下,朝謝湛的腳趾上抽了上去。</p>
“啊——”一聲沉悶呼痛。</p>
扶萱做了壞事,轉身就跑。</p>
她跑到一棵樹後,抱着樹幹,看謝湛雙手抱着腳,原地蹦跳,表情抽搐,完全失了平常的那分清冷,面部有了常人的模樣,她咧嘴捧腹,彎腰大笑。</p>
他這樣子,倒是個人樣。</p>
聽見她“哈哈哈”的爽朗笑聲不斷,謝湛抱着腳,朝她低怒道:“别讓我逮到你!”</p>
“哼!誰教你言出未行!”扶萱收笑,回敬道。</p>
她剛話落,便見謝湛立刻放下腳,彎腰抓起什麽東西,直往她的方向猛力投擲。</p>
扶萱瞪大雙眼。</p>
下一刻,“啊”一聲悶哼在她身後響起。</p>
察覺到後方危機四伏,扶萱隻覺得毛骨悚然,頸脖子僵硬到不敢轉動,餘光不敢亂瞟。</p>
轉瞬之間,謝湛便抓着長劍奔到了她身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了他身後。</p>
長劍出鞘,謝湛一手牢牢抓着她的手腕。</p>
扶萱這才在慌亂中,擡眸從現下方向看方才的那顆大樹。</p>
林木之中,數位黑影閃身而出,長刀冷寒,不容人反應地一一朝他們撲來。</p>
“抱好。”</p>
随低沉冷硬的一道聲出來,謝湛側身,立時一手摟扶萱在懷中護住,一手劍鋒狠厲,與前來之人戰鬥起來。</p>
扶萱被他帶着忽而旋轉,忽而進退,飄忽不定。</p>
她安靜乖巧地緊緊抱住他的腰,像長在他身上的一片衣衫,不亂動,不說話,不給他添亂。</p>
數位黑影與謝湛纏鬥,對方雖是刀刀狠毒,卻始終無法攻擊到謝湛近處。</p>
謝湛的身手與面容皆是從容不迫,長劍砍下的速度卻尤爲迅速,刀光劍影一片,在陽光下光芒四射,又因刀劍互撞,山中回響着聲聲刺耳聲響。</p>
不多時,随着撲面的血腥味飄出,還在戰鬥的黑影越來越少。</p>
在謝湛從容淡定的氣場,與強大不已的身手之下,最後兩位黑影再不敢繼續勉強。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收刀,往林深處退去。</p>
打鬥結束,扶萱擡頭,從謝湛懷中退出來。</p>
她還來不及開口,謝湛便手杵着長劍,身形朝前一躬,咬牙閉目起來。</p>
“你受傷了?”扶萱問,往謝湛身上檢查,這才發現他後背衣衫被劃開了長長一道血淋淋的傷。</p>
檢查完後,扶萱看着謝湛,道:“怎又是背上?你說你這處都傷幾回了。”</p>
語氣頗有些責怪的意味。</p>
謝湛眉目一凜,冷眼看向扶萱。</p>
他還能選擇不成?</p>
知自己失言,扶萱假笑一聲,“我的意思是傷這處好,至少沒有生命危險。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找草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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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扶萱尋來草藥,又用裙裾内襟撕成長條,借着戈陽郡的經驗,替謝湛包好了傷口。</p>
謝湛失了血,且需得等傷口上的血凝住,不宜再挪動,便無力地靠着一棵樹坐在地上,看扶萱去将手帕浸了水,返回後,蹲在他腳旁。</p>
扶萱從沒照顧過人,難免無措。</p>
看她對着自個的腳半晌仍是一副無從下手的模樣,謝湛開口:“莫動了,晚些我自個來。”</p>
扶萱緊了緊手指,鼓足勇氣道:“我可以學的。動物不能碰,人是可以的。”</p>
“爲何動物不行?”謝湛問道。</p>
在扶萱的娓娓道來中,謝湛這才知曉自己的女郎特殊的一面。</p>
扶萱天生就不能接觸動物毛發,隻要一挨,便是噴嚏不斷。往前她也得過一些小動物,可照料與喂養之事皆是假手于人。它們若是傷了,伯父會包紮,别的事,就全是婢女去做。</p>
人嘛,越是不能做的事,心中想去做的渴望便愈加強烈。從小,她就偷偷摸摸抱過小貓小狗,卻是無一例外地,最後使得自己自讨苦吃,痛苦不已。</p>
這點執念,直至得到馬兒後才漸漸消退。</p>
末了,扶萱遺憾道:“我唯一能挨的,大概就是馬了。可去歲白兔病死了,今年端王哥哥贈的玉兔也沒了。”</p>
謝湛回道:“許是因名字不可取成‘兔’。”</p>
他這般正聲正色,甫一聽得那語氣,扶萱都快信了他的話。</p>
她怔怔擡眸,便是謝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p>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p>
扶萱嬌哼道:“下匹馬還叫‘兔’!”</p>
兩人又鬥了一番嘴,扶萱這才仔細替謝湛清潔起來滿是髒污的赤腳。</p>
每擦拭一下,她口中便輕輕“嘶”一聲,仿若這腳是她自個的一樣。</p>
見狀,謝湛啞笑一聲,開口寬慰道:“莫擔心,不疼。”</p>
扶萱擡眸,四目相對。</p>
她看出了他安慰她的意思。</p>
方才他抱着腳蹦跳的模樣還曆曆在目,現下這腳傷痕累累,又怎會不疼。</p>
扶萱垂下眸,看到他腳上她打出的紅痕,也看到刺進去的根根木刺,她手中力道放輕,生疏着,嘗試去替他将小刺拔出。</p>
這樣一來,她就得一手捉住他的腳腕,一手的指腹便不可避免地在謝湛腳上挨挨靠靠,時碰時離。</p>
溫暖,柔軟,還有些癢。</p>
酥酥麻麻通過腳心和腳背傳來,謝湛盯着女郎明豔認真的臉蛋,滿足地勾唇笑了笑。</p>
扶萱專注在爲病人清理傷口之上,并未見到謝湛清冷墨眸中滿滿的柔意。</p>
她頭也未擡地開口問道:“他們都是些什麽人?怎光天化日地來刺殺我們?”</p>
“看身手,應是死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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