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還巢，天邊初圓的明月高升。</p>
從即将打烊的第六間文具鋪出來，扶萱一臉失望。</p>
沒有，還是沒有。</p>
連走了六家鋪子，查看以及詢問之下，往前三年皆是沒有謝湛口中的黔寶印泥販賣。</p>
連貨物都沒有，便是意味着這處沒有過交易，那就更不能問到買東西的是誰人了。半日奔忙，無異于毫無收獲。</p>
知她心中所想，謝湛言簡意赅道：“明日繼續。”</p>
“好。”扶萱有氣無力地應付了一聲，轉身，便要擡步往扶家方向回去。</p>
“你去哪？”謝湛伸手一攔，問道。</p>
扶萱停步，看着攔在脖子前月白袖子下的胳膊，擡手一拍，待謝湛收回手，她道：“回家。”</p>
“你還打算走回去？”謝湛問。</p>
“要不然呢？”扶萱反問道。</p>
她的馬車留在大理寺，二人從大理寺出門後，是沿着大理寺所在的方圓巷，由東向西走，查看了方圓巷及南北兩條街上的文具鋪。</p>
現下人在巷西，離扶家的距離比離大理寺更近。她難不成還走回大理寺，而後再回家麽？</p>
扶萱腹诽着謝湛明知故問。</p>
謝湛卻是在想，上回在戈陽郡，走了半條街她便嚷着累要回馬車，今日已經堅持走了整三條街，她那小腳細腿，再步行回去，明日豈還能站地起來？</p>
他的馬車倒是一直跟着，可她不願進，隻說距離不遠走過去便好。</p>
謝湛擡頭看看天色，而後夾帶私貨地朝扶萱建議道：“我讓石清去大理寺，将你的馬車喚來。天色已晚，你可先用了夕食，歇息片刻，待馬車來了，你再回便是。”</p>
一聽此話，扶萱不禁擡眸看向謝湛。</p>
事實上，她腳底已經走地發麻，有馬車坐回去，她自然求之不得。</p>
可他現下話裏的意思，是要她同他一起用飯不說，那滿臉淡然自若的神色，無異于是表示着，共同用餐這事稀疏平常極了。</p>
她怎可能應他？</p>
自從她知曉他那司馬昭之心，她恨不得有多遠躲他多遠。</p>
扶萱果斷拒絕道：“不用，我不餓，就在這處等。”</p>
奈何意志十分堅強，身子卻無甚出息，絲毫不給她顔面。</p>
隻聽她話音甫落，胃中略一翻騰，肚子裏便響徹出一聲拉地長長的“咕——”聲。</p>
扶萱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往上湧，直竄到她面上來。她惱怒地轉身背對着謝湛，脖頸耳朵已是通紅。</p>
真的，她不得不承認，在謝湛跟前，她将這輩子沒丢過的人全數丢光了。</p>
又是看着他的光潔身軀流鼻血，又是這般當面撒謊，還被自個給即刻拆穿。</p>
見她如此，謝湛在她背後勾起唇角，而後似在自言自語地道：“天涼蟹肥，濱江樓近日有了蟹釀橙，古董羹也有了，交州魚脍、四神栗子糖水、常州鍋盔皆是……”</p>
“住嘴！”扶萱轉身，利落幹脆地打斷他。</p>
他每每說出一個名字，她腦中就不由自主地往橘黃的蟹黃肉、飄香的辣味羊肉、芡實柔滑的糖水上想，勾地她口涎冒了一嘴，肚中饞蟲蠢蠢欲動。</p>
謝湛不動聲色，面色平靜，“走罷，何必跟你自個的胃腸過不去。”</p>
從豫州一行他便看出了，她喜吃酸甜口味的菜肴。因随軍多年，鍋盔這樣的小食，也正是解她思念的好東西。</p>
正當謝湛以爲扶萱要跟他去濱江樓用飯之際，街上響起一串并不急切的馬蹄聲。</p>
出于好奇，二人皆是聞聲望去。</p>
見是陳恬一身官服立于馬上，她立即眉眼一彎，揮起手，大聲一喊：“端王哥哥！”</p>
端王哥哥？</p>
謝湛眉宇一皺，又是這端王。</p>
不像建康城内世家公子素愛用馬車出行，扶家男郎及陳恬出行皆是禦馬，這習慣乃是從軍中帶來，進了這建康城亦是沒有改變。但因建康城街上行人衆多，爲避免傷人，來往便不是疾馳，隻是快走而已。</p>
聽得扶萱呼喚，陳恬勒住缰繩看了過來，見兩身白衣立在一起，他繃了繃下颚。</p>
他并未下馬，而是居高臨下看着兩人，朝謝湛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p>
而後熱情地問扶萱：“萱萱妹妹怎在這大街上閑逛？可是有什麽需要采買？現下去何處？”</p>
“沒有，現下要回家。”扶萱答道。</p>
她說着話，身子便要朝陳恬身前走上一步。</p>
隻她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去，也沒來得及開口朝陳恬請求給她一匹馬，謝湛便直接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p>
“我想起來一個地方，定有印泥的消息。”謝湛低聲開口，神色十分認真。</p>
見他如此，扶萱心中又是狐疑又是隐隐期待。</p>
她蹙眉看着他，一時不知該不該信了。</p>
那頭，陳恬見謝湛當衆捉住扶萱的手腕，并不客氣地道：“謝少卿，這大庭廣衆的，還請注意體統規矩。”</p>
他刻意說出“體統規矩”二字，無異于提醒又諷刺着，謝湛他那尊貴無比的世家貴公子身份。</p>
果然，他話落，謝湛便神色一淩。</p>
隻這回，并未如上回那般，清高的謝六郎與他冷目相對，而是不在意地低低笑了聲，然後朝他道：“未婚夫妻叙話而已，也不知是何處壞了體統規矩。”</p>
謝湛話畢，收了睨向陳恬的目光，并未再與其繼續對話。</p>
他目光落在扶萱面上，一時複雜。</p>
認真、壓迫、催促、詢問皆有。</p>
扶萱聽到他朝陳恬的那句未婚夫妻的話後，便是轉頭看向了他。</p>
驟然見他這副眼神一出，她要斥怼他的話卡在了喉中，不禁真猜測起他方才有消息那句話的真假。</p>
小片刻沉默後，謝湛放在扶萱手腕的力道收了收，認真問：“去麽？”</p>
扶萱垂眸看了一眼手腕，扯了扯，并未扯出來，她壓着情緒，同樣認真問：“你可是當真？”</p>
她的面色不算好，是在告訴他，若是這回他再騙她，那就永遠别指望她會再信任他。</p>
謝湛點頭，“當真。”</p>
眼看着扶萱彎腰進入謝湛的馬車，陳恬眼中戾氣重燃。</p>
他看地清晰，方才，謝湛在扶萱身後臨進去馬車時，轉身看向他的眼神，乃是：莫肖想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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