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沒說麽?
高高在上又心思深沉的謝六郎,自是不會明言,在乞巧節這個對男郎女郎相處有特别意義的日子,他生平第一次,有些局促地生了些想法。
比方說,與她逛了夜市後,尋機哄她去個酒肆一并賞月對酌,再然後,約麽着她的酒量,可以在他眼下達到将将醉的地步,便與她去霧山的一個安全的湯池客棧歇息。
誠如他所言,緊繃許久的神經需要松弛,才能在後續事件上有更清晰的腦子。
他看得出來,扶萱自從進了豫州起,一日都沒放松過,一門心思全在替扶家人尋真相上。
此外,這兩日,她身上麻黃草的毒才徹底消掉,病初愈而已,需得犒勞一下身心。
哪知會在涼亭偶遇了梁平與李二,意外地得了有用信息。
當下,被扶萱不解與愠怒交彙的眼睛盯着,謝湛清了清嗓子,在飯桌邊坐地端正筆直。
他這般說道:“遊玩自是借口。我們從進戈陽郡起便日日在江府,雖是有石清他們在外奔走,畢竟,許多事我們親自摸索也可。霧山那處本是發現了些梁家販藥的蹤迹,得到的消息是今日再次交易。故而,本是要帶你去那處捉人的。不曾想,有更大收獲,得了個梁平。”
他神色坦然,話中邏輯合理,眼中亦是毫無波瀾,照理說,扶萱本應信他的話的。
可不知爲何,口中說不上來,她心中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正當她要開口再問,謝湛身子一動,“啊”一聲低呼。
而後,一條青蛇被謝湛伸腳一甩,昏死在了飯桌邊。
“蛇!”扶萱瞪大眸子驚慌道。
她“刷”一下站起身,急走到謝湛身旁,蹲下身,扯起他的袍擺和褲腿,看着那兩個泛着血的蛇齒印,“你被咬了!怎麽辦?我沒藥啊。”
見她如此,謝湛張了張口,到底一言未發。
他目光貪婪地看着身邊的女郎——
她膚色白皙如玉,眉若黛色遠山,睫毛纖長密翹,鼻尖小巧高挺。眼睫垂下時,眼尾嬌媚的神色被遮掩,整張臉都是乖巧的模樣。嘴唇小巧紅豔,如染上了朱丹,宛如她的性格般,熱情奔放。
她在他身側蹲下,绾了婦人發髻後,露出來的一捧白雪般的脖頸,此刻彎成極美的弧度。
還有,那未戴耳珰,露出耳洞的敏感小耳垂,也在引人遐想。
謝湛突覺,也不知從何時起,他看她的每一處,都是極美。
“謝湛,怎麽辦?”扶萱還在問他。
“呃……”謝湛想了想。
扶萱蓦地擡眸看他,眸中有些驚慌。
燈光有些昏沉,微涼晚風從門外吹進,扶萱擔憂地問:“要叫石清麽?回城去找大夫罷。”
謝湛深沉好聽、讓人心安的聲音響起:“莫急,此蛇毒素不重,你去尋阿婆,取些茶葉來敷即可。”
扶萱聞言起身,走到門口,又不敢再邁步走進無光的暗暗黑夜。隻得在門口急急高聲地喊了好幾聲“阿婆”,才使得老婦聞聲趕來。
“阿婆,給我們些茶葉可好?我……”
說到此處,扶萱話語一頓,真實身份上,二人毫無關系,他是她的誰也不是。
故而,她手指直接指着謝湛道:“他被蛇給咬了。”
阿婆看了一眼地上的蛇,眉目舒展開,說道:“啊,這蛇叫竹葉青,莫急,無毒的。我這就去取茶葉,敷敷也好。哎,這蛇啊,夏日常常出沒。”
聽到老婦說“無毒”時,扶萱本是雙目寒涼地看向謝湛,要他就方才說的“此蛇毒素不重”給她個說法。
可老婦随即而來的那句“常常出沒”将她要質問的厲色,“啪”一聲,頓時擊碎成了渣。
蛇這種生物,絕非因它有毒才惹人心生懼怕。單單它的模樣、形态,甚至是顔色,每一點,都足夠使人汗毛乍起。
試着想一想,它光溜溜地從你身側緩緩爬過,都會直令人頭皮發麻。
扶萱轉而緊張地八方環顧起來,目光巡睃任何一個可能出現蛇的角落,本能地,身子往有人的地方微微挪了挪。
這“人”自然隻能是坐在桌邊,身形穩如蒼松的謝湛。
她的每一個神色轉變,他自然都不會放過。
謝湛看着她眼中怒意起又消,擔憂漸漸盈滿眼眶,極爲适時地,爲今夜的歇息做了扶萱不會反駁的安排:“我會睡外側,你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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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郊墅,靜夜無聲,疏影橫斜。
許是氛圍太好,許是今夜見到的她太美,許是心知,長久未壓住的那份心緒永不會再得甯靜,謝湛有了開口的勇氣。
他端正交疊置于腹上的手,由掌變成了拳頭。正正平躺不敢多挪一寸的身子,側躺過去,朝向了裏側。
“萱萱。”
深沉的聲音傳來耳朵,本就沒有睡着的扶萱顫了顫睫羽,攥着薄被的細指收了收。
她未睜眼,也未開口。
當下這般身不由己的尴尬局面,于她而言,最好當作一場夢,二人往後再也不要記得。
知她并未睡過去,謝湛開口:“可有想過,當真嫁給我?”
謝湛這種倨傲清冷的郎君,活這幾十年全是被女郎追趕,從未有過這般低姿态的時刻。短短幾個字,天知道,他是下定了多大的決心,才差點沒閃到舌頭。
這話于他而言,便是在說:你不若嫁給我。
扶萱這頭,從未有過郎君,朝她一開口,便是這般直白地談婚論嫁,她被吓地陡然睜開了眸子。
可這人不是旁人,是謝六郎。
最初的驚詫過去,關于二人曾有過的過往糾葛的記憶逐步聚攏,扶萱側臉看他,聲音疑惑:“我們已經退親了,我爲何還要想着嫁給你?”
此答案約麽既是意料之外,又是預料之中,謝湛并未有多麽震驚。
他繼續問:“倘若這親事未退,你……”
如素來那般,外人窺探不到他内裏的波瀾,他一字一句皆說地緩慢又平淡,這便給扶萱打斷他提供了方便。
扶萱不解地将他打斷:“你在說什麽?話是你親口所說,且你我已經達成共識。說起來,此事倒是你我難得有過的默契。”
“默契?”
謝湛一向辨不出情緒的聲音中,此刻難得地顯出幾分驚訝,細聽下,還有些慌張。
扶萱輕聲耐心道:“自我知曉你謝家并非真心有意結親,本是要找伯父談退親之事的,隻那時,他忙于去……”
提到扶以問,想及巍峨如山的伯父痛苦慘死,扶萱傷懷翻湧,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再也無法繼續。
她擡起一隻手,用手背蓋住了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