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安神,扶萱日日點上片刻熏香。
恰是第一日點香時,謝湛問了一句裏頭有些什麽,她的回答便被有心人聽了去。
那日她噩夢驚醒後,嘔吐頭暈,謝湛帶來的大夫問診後,将吃用之物全數查了一遍,最後将疑點落在了熏香上。
趁第二回江府婢女未來得及清潔香爐時,玲珑尋機刮了些香灰,大夫一查,裏頭有兩味藥有大問題。
一味是郁金。郁金本身是活血止痛,行氣解郁的良品,無甚問題,卻恰恰與扶萱安神藥中的丁香相沖,兩相一點,神沒安到,反而使扶萱睡地更差。
另一味,便更是使不得的了——乃是麻黃草。
此草少量使用,本具有鎮咳、平喘、祛痰等作用,但若是用法過量,則會使人焦躁不安,精神亢奮,長期用,則是容易引人有瘾,戒也十分困難。
而江府這處用的,經暗查,乃是麻黃草中效用最高的草籽粉,一籽效用可抵幾株草。這也是扶萱要嘔吐的主要原因。
幸而被大夫發現及時,才未對扶萱造成更大傷害,隻嘔吐症狀需得用藥後慢慢調整。
而幹嘔,不就是孕婦最明顯的症狀麽?
可見,爲逼使這愛妾遠離周禦史,江喬倒真是不遺餘力。
被扶萱一問,謝湛心道你身上不都是香味,掀起薄被,往裏一躺,口中道:“江喬今日會領我去霧山,故而石清我需得帶着,他需得探一探那處。”
謝湛這裝成二人同床一宿的一躺,扶萱連忙往床裏沿挪了好些,拉開二人之間不小的距離,而後回他:“我要出門的話,帶誰?”
“你出門作甚?”謝湛不解問,又皺眉拒絕:“你最好留在這處,以防不測。”
扶萱哼他一聲,“謝湛,我又不是真的懷了身孕。我們來這戈陽郡,是爲查案,并非真來這江府做客的,我總不能成日無所事事,守株待兔罷?”
心知攔不住,謝湛便問:“你有何計劃?”
扶萱認真答:“麻黃草乃産于西域沙漠之處,在大梁極少有,且這味藥因影響惡劣,除官家指派的少數藥肆能有,别處是買不着的。我要去這處的藥肆看看。”
謝湛問:“你懷疑這裏有所販賣?”
扶萱點頭,再次認真:“我伯父是因熱症去世,但與熱症相似的症狀何其多。如我現下,中了毒,大夫診斷卻是懷孕。恐怕不止是麻黃草,别的不允賣的藥,這處也有。”
她能舉一反三,謝湛點頭暗贊。
正要再問她懷疑還有哪些藥物,二人就聽得外面奴仆們的腳步聲響起。
扶萱“啪”一聲拍掉床帳的金鈎,立刻仰躺,捉住謝湛的胳膊,撐開一臂放在她的枕頭上,頭往他脖頸處鑽了進去,而後,一手搭在他的肩,一隻腳擡起,菟絲花一般,緊緊纏在了謝湛勁瘦的腰上。
一番動作毫不猶豫,一氣呵成。
他的寝衣被她一通動作扯地微敞,隔着她那薄薄一層綢緞寝衣,謝湛能清晰地感受到高山壓來的觸感。
且有一份實實地壓在了他的手背上。
溫熱,軟綿。
他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
她周身暖香襲來,侵蝕着他的理智。這般近,這般緊貼,隻能讓他血液亂竄,不聽指揮。
謝湛通身驟緊,正值炎夏,正值一日之晨,這一番動靜,他豈止是肌理,該起的,不該起的地方,全都凸顯了出來。
他暗道着簡直要命,口幹舌燥地喊了聲:“萱萱。”
“嗯。”扶萱裝地迷糊應答,爲了真實,還嬌聲嬌氣地回了句:“六郎早啊……”
話将落,床帳外,玲珑便極有眼色地掀開了床帳。
江府奴婢們上前,對眼前這香豔一幕表現地熟視無睹,恭敬地請二位貴客換衣梳洗。
沒心又投入演戲的扶萱若無其事地潇灑離去,謝湛擡手揉了揉眉心。
要命,要命,真是要命。
**
炎炎七月,竹林深深,樹蔭密密,蟲鳴唧唧。
謝湛沒料到,這霧山山腳的茂林深處,竟然還能别有洞天,開起來這麽一個,外頭看着風雅幽清至極,裏頭卻是烏煙瘴氣的風月場子。
他跟着江喬的指引,走過彎彎繞繞的小道,到的是水霧缭繞的幾方湯池。
湯池周邊,綠樹蔭蔽,紅花斜探。
花下,乃是更爲像花的一衆女郎。
輕紗長袍,光足赤臂,神态媚人地捧着琴瑟、酒水、吃食等。身前傲人的白華華大方地大半都露着,供人觀賞,亦是待人取樂。
看着面前這一排排,一看便是等待被人挑選享用的女郎,謝湛眼眸微眯,心中泛起惡心。
就這般與她天差地别的庸姿俗粉?
面上卻是低低一笑,不動聲色地朝江喬道:“江郡守所言非虛,山中消暑極有樂趣。”
“嗳,豈止是樂趣,尋的,是野趣啊周禦史。”江喬渾話直白道。
謝湛笑而不語。
若非今日需得探這霧山,他豈會來這勞什子酒林肉池般的風流地。
這高聳入雲的霧山,北是大周,南是大梁,是兩國之間的一道自然天塹,根本是翻不過的地兒。且山高樹密,野獸出沒無常,人迹罕至。按理說,用不着官兵把守。
石清探出的消息卻是,半山腰處,駐紮了一隊兵馬。
戈陽郡是邊境,郡内隐秘處駐有士兵不足爲奇,奇就奇在,那戈陽郡内史蔡文曾在此處出沒。
一州内的朝廷士兵,除了有朝廷命建的營地,或是中央有兵權的官員,地方上,隻有一個人可以調度,便是刺史領兵者。
而豫州刺史自盡後,新刺史尚還在幾大世家和穆安帝的争奪之中,根本沒有委派出來,又怎會輪到這戈陽郡的區區内史小官進來機密之地,且是随意進出?
恐怕,這裏駐紮的并非朝廷兵馬,而是私家部曲。
先前所探,戈陽郡未有任何世家産業,大部分的商業在梁家人手中。
可見,這裏的兵馬,要麽是梁家人養的,要麽是哪個世家偷偷置的。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按戈陽郡出現的諸多大周之物,怕是與這山背後的那一國少不了牽連。
世家望族雖是與皇權分庭抗禮,互相制衡,但,那也是大梁内部之事。牽扯到大梁宿敵,那便是非同小可了。
恰巧,今日到這山腰不遠處的湯池,派了石清潛去,謝湛現下,便是在這湯池内與江喬周旋,待着消息便是。
“周禦史,請罷!”江喬說着話,大手一招,招來幾個女郎上前,又道:“不若,他們伺候周禦史先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