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東方既白,百鳥歡唱。
建康城的一切都籠罩在柔和的晨光中,一片平靜祥和。
此刻,一輛并不顯眼的馬車銮鈴叮當作響,已經沒有什麽阻礙地出了北城門。
馬車搖搖晃晃向北駛。
直到離了建康城半日,走了上百裏路,玲珑尚不敢相信,他們就這般出發了。
馬車車轅處,駕車的老者已換成了端王府的侍衛,他們之後,還有幾個打扮成家丁的侍衛随行。
行了一陣,玲珑沒憋住,又開口問:“公子,我們真要去豫州麽?”
一身男郎裝扮的扶萱此刻正掀起馬車車簾往外看,那成片的、綠油油的良田,直教人賞心悅目、忘卻煩惱。
聽得玲珑問話,她舉着手中折扇就往她頭上敲了敲。力道不重,卻足以使她呼痛。
“你問了多少次了?是,是,是!我們是要去豫州!不是真的去湯池,更不是遊山玩水,你莫要掉以輕心。”
要說爲何扶萱會去豫州,自然與她的伯父和父親息息相關。
扶以言出事,是由于豫州刺史因計薄之事自盡身亡。好巧不巧,一向身體康健的扶以問染病故去,也是在豫州境内。
一個二個都跟豫州有關,她還就偏不信,那裏能幹幹淨淨,不染一塵。
她與扶家一向最機靈的扶炫一合計,最終得出結論:去它一趟就知曉,究竟是否有關聯了。
不無意外的,甫一開口說她要出門,便得到了全家人的反對。最終,她請端王給了一隊人,借口心情不悅,要去建康城郊端王的湯池山莊散心幾日,這才勉強脫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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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距豫州并不算遠。
出了建康城,從官路一路往西北,經過揚州,便是豫州。
扶萱一行人走地早,目的便是想要當日到達豫州州城郝城。
可人算不如天算,夏日的雨水頻繁,幾日前,揚州和豫州交界處的決水河水泛濫,沖垮了官道的長橋。
領隊的侍衛上前問:“公子,眼下這橋一時半會修不起來,若要繼續往前,不若等幾日水勢弱下去,通過船隻渡河。”
扶萱站在決水河畔,擡頭看了看天,又盯着洶湧的河水良久,問:“可能繞路過去?”
夏日的天氣陰晴不定,山中又多雨水,真停下來,就不知何時會是個頭了。
侍衛答:“方才打聽到,别山西側有一條小道,倒是可以走馬車。”
“那便走那條道罷。”扶萱吩咐道。
侍衛應是,一行人繼續前行。
天近傍晚,衆人到了别山密林西側的一處空地,因附近沒有可供歇息的客棧和茶寮,馬不停蹄奔忙一日又需得補給,一行人便決定就地稍作歇息,而後再繼續趕路。
正值炎夏,太陽尚未落山,即使是在大樹下稍有清涼,也不能阻礙蚊蟲亂竄。
因着一身湛藍男裝,扶萱腰間的香囊便不敢挂地太顯眼,隻挂了小小一隻同色的避蟲香囊。
這一下不得了,天生招蚊蟲的扶萱便成了衆矢之的。
好比一罐蜜糖開了蓋,周遭的蟲蟻聞着香味便撲了過來。
僅僅半刻鍾不到,饒是玲珑又扇又打,扶萱手中折扇不停揮舞,她皙白的脖頸上仍舊被盯出了兩大片紅腫。
扶萱氣憤地哼了聲,再也不願繼續在樹底坐下去,起身便要往馬車裏躲。
甫一起身,便見兩輛寬大的馬車往他們的方向駛了過來。别山幽靜,山高人稀,扶萱不禁轉眸多看了兩眼。
這一眼望過去,她霎時定住了步子。
那爲首駕車的……是石清?
扶萱不可置信地擡手揉了揉眼,待看清車轅上的人,她慌張地立馬轉身背了過去,拉着玲珑一并,給那邊駛來的人留了個背影。
可石清并沒放過她。
石清行武出身,眼神卓越,早在扶萱起身時便看清了她是誰人,待她揉眼看他,他已回頭朝馬車裏的人彙報了“扶女郎在此”。
就在扶萱僵住身子,心中無數次默念“快走,快走,千萬莫停下”時,一道深沉淡雅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這位公子,姓甚名誰?”
扶萱脊背一僵,“公子”二字使她驟然想起自己身着男裝,說不準他們根本就沒認出來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裝作不認識謝湛,報出自己的新身份,卻又聽得背後之人一聲輕笑。
她欲出口的話頓時止住。
謝湛從她背後繞到她身前,神色不驚地問道:“讓我猜猜,你是姓扶罷?”
話畢,他上下掃視了她一番。
不錯,還知道僞裝僞裝。
看來,這身前,是想了些法子遮掩了。
隻這耳垂上的細孔,這般明目張膽地留着,還不怕人猜不出是女郎麽?
扶萱被他盯地渾身汗毛乍起,那眼神,當真如鷹隼捕食,眼前的活物,到底是兔子,還是老鼠,他一目了然。
扶萱心中乍然洩了氣,她破罐子破摔地回道:“我不認識你!”
她說完就要朝自個的馬車走,剛邁出一步,謝湛就開口道:“按大梁律,篡改戶籍,僞造文書,皆乃重罪。”
到底,想逃避的,還是沒能避開。
被人抓住把柄,扶萱自然沒有什麽好心情,她停步轉身怒視謝湛,“我沒有!”
“沒有你穿成這般模樣作甚?”謝湛毫不留情地發問。
扶萱梗着脖子,一字一句回他:“我就是喜歡!”
“還有人喜歡不管獄中家父的生死,一身稀奇打扮,跑出建康城幾百裏的?”謝湛玩味地道。
又補充:“你該不會要說,你是出來遊山玩水的罷?”
他句句紮心,将她要回敬他的話堵地死死的,扶萱氣極。
如他所料,他話一落,扶萱眼中就慌亂起來,再也沒有方才的氣勢。
見她如此,應是能聽進去他的話了,謝湛這才認真說道:“查案自有衙門,你這般出門太危險,回去罷。”
扶萱倔強地盯着他的臉,反問道:“衙門?我昨日曾問過你,大理寺可否去豫州查一番,你怎麽回我的?你說,雖是與豫州刺史有關,但家父的罪主要是在建康城所犯,犯不着去豫州。我倒想問問謝……唔……”
眼見着扶萱要将他的身份暴露,謝湛不由分說,擡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且是堵地嚴嚴實實。
濃烈的雪松味道侵入鼻尖,扶萱長睫一顫,動作停了停。
待反應過來謝湛是在作什麽時,她二話不說,擡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下一壓,趁他不備,貝齒即刻朝那爲非作歹的手上猛地一口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