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天高雲淡,衆女嘲笑扶萱的聲音雖不大,卻極爲清晰。
退親一事上,謝湛這是第一次體會到,扶萱還會遭人這般非議。
不過是坐在他身側而已,一聲聲的嘲諷,讓他想到了大理寺刑訊逼供時的鐵鞭抽人,“刷拉”一聲打在肉上,頓時綻開一層血淋淋。
這般情況他從未設想過,此刻難免有些措手不及。
“扶女郎……”沉默片刻後,謝湛開口,想朝扶萱說些什麽。
他甫一開口,前後左右的女郎們頓時噤若寒蟬,拉長了耳朵,想聽這般低沉好聽的嗓子會說出什麽話來。
扶萱紅唇緊抿,雙手緊攥,聞聲朝他看來,鼻尖微紅,潋滟的眸中蘊着薄薄的濕意。
面目頗委屈。
見她如此,謝湛突地心中一慌,要講的話也似被人突地截去,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見他墨眸凝視她,半晌不語,扶萱垂眸,努力眨了眨眼,憋回去眼中的淚意,又深吐幾口氣,壓下喉中酸澀,這才語氣認真地低聲道:“謝公子,爲了你我好,往後無事的話,我們莫要見面罷,就是見了面,也莫再交談爲佳。”
話畢,她“刷”一下站起身,頗爲決絕地繞過他,往前兩排,尋了男郎們那邊的空位坐下。
謝湛置于膝上的手頓時收緊。
他也不是不知,退親後,二人将再無瓜葛,可當下,真的遇到她這般決絕對他,想及今後與她狀如陌生人,他又不知所謂地開始心中發空。
見扶萱換了座位,謝湛另一側,周閱風流蘊藉的眼睛瞥他一眼,開口道:“長珩,如今你将這門親事退了,想來扶女郎也需得另尋郎君。不過,以她的姿色和如今家世,除了王謝兩家,恐怕在旁的世家中,炙手可熱也不爲過。”
謝湛回看周閱一眼,聽出好友的勸說之意,他輕笑一聲,不甚在意地道:“随她。與我何幹。”
與謝湛多年爲友,且周閱本就極有眼色,看謝湛話雖說地輕飄飄,眉眼中的黯淡卻深濃不散,他擡手往扶萱方向一指,繼續道:“哦,她前方的劉七郎将将弱冠,那邊,我堂弟也準備儀親。不過我看張五郎與她聊地火熱,倒是十分般配,張家家世不差,張五郎性情亦是溫和,若是兩人結合,想必他極會疼愛扶女郎罷。”
謝湛随他的手看過去。
扶萱坐在扶昀與張常明之間,此時張常明面色柔和地朝扶萱說着什麽,惹地擡首看他的紅衣女郎連連勾唇笑開。
謝湛聽罷,眸光清冷、喜怒不辨,一時并未言語。
性情溫和麽……
倏然,那句水月樓裏醉意朦胧的嬌嗔“你不能溫柔點麽?娶我,可是你的榮幸”湧到腦海,謝湛眉心一跳,煩躁地沖周閱道:“你今日話怎這般多!”
“話多?”周閱噗呲一聲笑開,連連搖頭,“謝長珩啊,謝長珩……”
嘴當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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萋萋青草毯上,駿馬奔馳。
少時,一陣簡短的熱身之後,第一場擊鞠賽便開始了。
擊鞠規則實則十分簡單:分兩隊競賽,以“承旨”守門;每隊人數無定額,少則二人,多則百人,男女不限;待球擲至球場中央,即開始比賽。且,因此次是單球門賽,球擊入球網,便爲勝。
謝湛的上場一下就激起來觀衆們濃烈的熱情。
作爲謝家的主心骨,他昂首挺胸立在一匹好頭赤之上。
與它的主人一般,好頭赤身姿矯健挺拔,在場上展現着肌理曲線與力量時,隐隐透着那淩人的氣盛和驕橫。
幾場風驅電掃的馳騁和擊打後,謝家很快便成了優勝那隊。
很快,便輪到第二輪。
扶家和張家一隊,兩個騎白馬的女郎和十來個郎君一起,對戰的是王家和餘家組成的一隊人馬。
王芷怡一身白衣立于馬上,氣質娴雅非常。王艾和餘渺渺如常跟在她身後,眼中,絲毫不掩劍拔弩張,甚至,還有幾分看好戲的戲谑神色。
兩隊人立在中線兩側,扶萱瞥了三個女郎一眼,未加理睬。
她看了眼身側的張瑤,微擡下巴,語氣玩味地沖不遠處的王子槿道:“王六郎,聽說你球藝精湛,過會子還請對我們手下留情啊!”
她刻意将“我們”兩字咬地緊緊的,任誰一聽都知曉,說的是未婚妻張瑤。
王子槿此刻處境尴尬,夾在家族榮譽和未來夫人之間,聽了扶萱意有所指的話,又看了看自家幾個兄弟,一時不知該推脫說他球藝不精,還是回扶萱好。
他結結巴巴地“我……我……”了半晌,白臉都漲到通紅,最終還是沒我出什麽來。
扶萱見狀,心情異常舒暢,燦爛明媚地笑起來,悄聲朝張瑤道:“瑤瑤,你别怪我,我可終于報那被奪座位的仇了!”
比賽開始,精彩程度絲毫不遜于第一場。
女郎們擊鞠,素來是與男郎們的熱血不同,更在意的,是在喜愛的郎君眼前,展現出優美的姿勢、輕盈的雅态。勝負并不重要。
可扶萱卻是大不相同,她滿心放在彩頭上,逐球之事上,跑地異常勤快。
隻見她手執鞠杆,英姿飒爽,胯|下白馬迅若雷電,運鞠娴熟,馳逐之間,每一回遊刃有餘地擊球,都引地看台上的男郎們連連喝彩。
看着場上扶家兄弟們争相給她運球、擊球熱情比男郎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扶萱,謝湛稍微調整了下筆直的坐姿,嘴角徐徐挑起——
玩心挺重,勝負之心更是不小。
球場上,按照幾人提前商量好的策略,加上扶家兄弟攻防之間的默契,且與張家幾位亦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僅幾個回合下來,就将對面的王、餘兩家比了下去,獲了優勝,得到決賽資格。
鑼聲起,比賽止。
扶萱打地酣暢淋漓,喜笑顔開。
初賽與決賽之間,有一盞茶的茶歇時間,扶萱與張瑤趁機去了廂房處更衣。
甫一回來球場,便聽到了堵在前方的幾位女郎興奮的議論聲——
“這又是誰家的好郎君啊?怎沒見過。”
“倒是與那謝六郎一般,氣質獨特,傲氣俊朗。”
“若是世家公子,在這建康城應是出現過的,想必不是建康城的人……”
扶萱繞開擋路者,往前一看,頓時雙眸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