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無意外的,兩人不歡而散。
初夏水漲,秦淮河裏的水流略顯湍急,将倒映出的河邊郎君的白衣拉扯地斷斷續續。
扶萱與婢女潇灑遠去,頭也不回。
謝湛想起方才二人的對話,心情也是忽左忽右,迷蒙不定。
“抱歉,明月山莊當真不行。”
“所以你所謂的補償不過口頭說說罷了,既然要許諾,不該有些誠意麽?”
“扶女郎,你若是嫁到謝家,對你并非是件好事。”
“謝公子當真這般好心替人着想,當初爲何又要接那聖旨?謝家不過是有利可圖,你現下何必這般惺惺作态。”
“我不過實話實說。”
“即便如此,你們也不該打着和離續娶的算盤,還欺騙我伯父,說謝家因有這門親事而倍感榮幸。更不該的是,将這,作爲你身有婚約還與旁的女郎暧昧不清的借口。你想娶别人,大可早些就如今日這般,與我直言,我不會阻礙你,你又何必将我視作戲猴一般?”
“我并沒有……”
“罷了,多說無益。如今親事既然作罷,我與謝公子往後便沒有瓜葛了。但你我同在建康城中,往後再見面也在所難免,我并不想與你争鋒相對。退親此事,還煩請你廣而告之旁人,也好教他們,莫再因這已不再存在的親事來爲難我……”
渡口駛來一艘烏篷船,船夫“到嘞”一聲高呼,将謝湛的神思拉回。
他雙手置在身後,煩躁地用折扇敲了敲背。
旁人因親事爲難她麽?
此事他倒是也不否認。
王家那位頭腦不甚機靈的三女郎,雖是爲難她,卻并非她的對手不是,從來沒有真正地爲難到她;長姐素來挑剔,别說是她扶萱,就是家中各個規規矩矩的兄弟,甚至是他自個,她也會偶爾多言,批評上幾句。
這些,算是他給她帶來的不良影響。
可是,他何時與旁的女郎暧昧不清了?
謝湛眉頭深鎖。
這位嬌嬌氣氣的女郎,倒是挺會冤枉人。
他話沒來得及問,她卻是說完話扭頭就走,他都不知要找誰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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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自家公子與扶女郎已分開,石清這才上前來,彙報道:“公子,已經調查好了,那端王調回建康城之事并無異常,非是他主動提出的,是聖上所爲。”
謝湛點頭,沉吟不語。
自從三年前穆安帝登基後,便是動作不斷,又是從軍中大肆提拔人才,又是召了許多皇族之人到身邊任職。
像扶太慰,就是從軍中被幾回破格提升,進了中樞以後,幾乎所有的新政政策都得到了聖上支持,諸如戶籍制度、廣開教育、懲治腐敗等等。
從方方面面都不難看出,聖上恐怕有些打算。實則,也并非是穆安帝一人有些想法,先帝在位時,已經是有了欲改變現狀的苗頭的了。
未來,謝家這個與皇權互相制衡的世家又将何去何從?
至少,不可太過自信。世家勢大,也永遠大不過皇權,這天下,畢竟姓陳。
如今婚事作罷,後續還需得請父親去找聖上細細言明,自個最好也得一同去答話,也免得聖上認爲謝家是要抗旨不遵。
都是頭疼事……
想到這些,謝湛本也不太晴霁的心情更是沉重。
他黑着臉,命石清先回,打算自個再走上些時辰。将要擡步,一聲高呼又将他的腳步扯了住——
“謝長珩!”
王子槿在船頭朝他揮了揮手臂,沒等他回應,便又轉身往後伸出手,想要牽過身後的張瑤。
“你做什麽?我自個走。”張瑤紅着臉悄聲責備,并不将手遞給他。
王子槿唇邊笑出的梨渦一僵,不管張瑤的拒絕,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往身前一帶,“你我擇日便要成婚了,還這般避諱做甚?”
張瑤被王子槿大力一抓,急流上的船身本也有些晃蕩,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他那處一靠,便靠上了他的胸膛。
這一下,二人都僵地像被誰拍在了一處的兩張面餅,一時分不開,也挪不動。
遊船的船夫見多識廣,早見慣了遊玩的年輕女郎男郎們的這般親密行爲,更大膽孟浪的比比皆是。
看王子槿因這麽一點動作就臉龐紅透,船夫一邊将手中套繩往岸上的木樁上套,一邊搖頭,低聲歎了句:“真沒出息。”
那廂,二人親密忘我地依偎着,這廂,聽得船夫歎息的謝湛心頭頗爲贊同。
王子槿就是這般沒出息,自成年起目光就在那張家女郎身上,成日追随在女郎身邊,跟個随侍似的,丢人現眼。
見二人在船上視若旁人地擁抱,一絲要下船的動作都沒有,也毫不顧及他還等在原地,謝湛用折扇敲了敲手掌,極爲不耐地問:“還上不上來了?”
王子槿這才連連“哦”了幾聲,回神将張瑤放開,紅着耳根,用手搓了搓後脖頸。
待二人上岸,彼此見完禮,張瑤看向扶萱離去的方向,開口問謝湛:“方才我在船上見到萱萱了,她怎這麽快就走了?”
謝湛心頭微刺,難道還能說他将她氣走了?
隻得面不改色地回道:“扶女郎還有旁的事。”
王子槿不明所以地接了句:“她能有什麽事?左不過又是去書院做她的先生去,或者,去各個書齋看你的畫作。”
扶萱在遠麓書院任教的事謝湛并不知曉,現在聽說此事,雖然有些驚訝,但使他更爲震驚的,顯然還是王子槿最後那句話。
他眉頭微擡,眼中露出困惑,“各個書齋,我的畫作?”
“你不知麽?”王子槿瞪大了雙眸,詫異無比,“你與我七妹畫的那幅啊,全建康哪處書齋沒有摹本?昨日我表姐還買了幅回來呢。”
王子槿說完,似乎恍然大悟,往張瑤身邊靠了靠,說道:“嗳!怪不得她不理你了。”
沒等謝湛反應過來是何事,他又鄭重其事地低頭朝張瑤承諾:“表姐,我一定不會像他這樣,你放心。他雖是與我的親妹妹畫的,我也覺得他這般做地不對。”
張瑤未應王子槿,而是從王子槿臉上轉頭看向謝湛,本要替好友不忿質問,就聽謝湛不明所以地問:“你到底在說什麽?我何時與你那親妹妹作過畫?”
他話一落,對面兩人頓時被人點穴般靜止住。皆是目光狐疑地盯着他瞧,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花兒來。
“王子槿。”
半晌靜默後,謝湛沉聲一喊。
這一喊,直将王子槿吓回了神。但凡不叫他的表字,便代表好友是真的生了氣。
再想起這幾日王芷怡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王子槿心中不免有了幾分猜測。
難不成……是親妹妹從中作了梗?他是知曉的,他那妹妹自小就對長珩大不一樣。
頂着謝湛陰沉沉的目光,王子槿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将這建康城各書齋内,近日流傳畫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