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餘冰口中出現“湖畔”二字,扶萱心中大喜。
她敢肯定,這邀約的話定不是從餘浩口中傳出。因爲,三人當時分明是在船上。定是餘家人從随侍那裏打聽過,但不巧,那随侍未看到餘浩與她二人的确切地點。
連地方都錯了,那邀請他的話,更是無人知曉了。
扶萱垂眸,眼中喜意一閃而過,而後擡眸朝上方道:“哦,原是有太醫院證其癡傻的餘三公子所言。敢問劉京兆,餘三公子這般情況,說出的話,可能作得數?”
被再次提到“癡傻”,餘冰恍然——她這是欲以此作筏,借題發揮啊!
心知餘浩有那太醫院證明,所言不能作證,他即刻高聲道:“當時并非隻有我兒,張家女郎亦在場,她亦可作證!”
劉耽即刻看向張瑤,問:“張女郎,彼時你可在場?發生了何事,還請如實作答。”
張瑤往堂中一站,聲音輕柔,卻字字清晰:“回劉京兆,當日在貴府,我與扶女郎一直在一處,從未聽見過她邀請餘三郎。”
萱萱早已未雨綢缪,與她講過,在船上發生的事情,隻要二人表述一緻即可,旁的,萱萱自會想辦法。
見張瑤神色自若,劉耽未加追問,轉而問起扶萱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扶女郎那日,爲何将宴設在看不見景的湖中?”
扶萱心道:那是天公作美呢。
她也沒預計到那日會是煙雨蒙蒙,隻選了個暮色四起的時候,以便模糊對方視線,誰知那天氣特意幫了她一把。
故而,她從容不迫地答道:“我也不知那日會是那番光景,我二堂哥去訂船是在宴會兩日前。此事,有水月樓的東家可作證。”
扶萱的回話聽不出差錯,水月樓上的幾十号人表述的也全部一緻。堂審告一段落。
眼見這個案件即将朝着“意外遇險”的方向結案,餘冰并不甘心。
在審判間隙,他幾分威嚴地朝劉耽道:“劉京兆,我兒會泅水,即便是落水,亦可自救。當日的船翁尚未被尋到,還請明察秋毫,早日将嫌犯捉拿!”
爲官多年,見慣了官場的波谲雲詭,劉耽自然能察覺到,餘冰話中的幾分讨好和幾分威脅。
在公,餘冰雖拜錄尚書事,掌管尚書台,卻與他一介郡守鮮少有所交集。不過,餘冰在官職上,高于他這位郡守兩個級别。
所爲官大一級壓死人,且,在私,二人均爲兩大世家的主家人之一,平素交往,兩家聯姻均不少。
雖方才于堂上,餘冰言語多有越俎代庖,思量到多方因素,劉耽終究還是不想太拂餘冰之意。
他拱手道:“此案,下官定當再查。會再命人去查當日夕照湖上其餘船隻,尋求目擊者,而後再定案。隻時間上,恐是急不得的。”
這便是說,這定案會是遙遙無期。
夕照湖雖然名爲“湖”,實則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窄進水窄出水的湖,湖的南北兩側,皆是通着瀾庭江。
嚴格意義上來講,夕照湖隻是瀾庭江的其中一段,但這段尤爲廣闊,湖東至湖西遠遠超過了北至南之間的距離,因而,叫它是“湖”。
因它是湖又是江,南北往來的商船,和東西往來的遊船,常常會交彙于湖心,便使得夕照湖獨具一格——繁忙之時,湖中往來船隻不下數百舫。
劉耽要查其餘船隻,那日雖是陰雨連綿,遊船鮮少出沒,但那南北商船是不斷的,真要查起來,必然不知何時才能是個頭了。
别說時間,就是這區區京兆郡手中權限,要查南來北往那麽多關系複雜的商船,也屬實鞭長莫及。
看來,這案,靠京兆郡是靠不住的了。
餘冰心中了然,面上不顯不滿,客氣回劉耽:“那便有勞劉公。”
走之前,餘冰将目光落在扶家在堂那幾位之上,眼中嘲諷與不屑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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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兆郡衙門出來已是酉時。
暮雲合璧,落日熔金。
雷雨初霁,濃綠陰陰,殘滴懸枝,枝頭上,稚鳥歡喜地啾啾對啼。
見王子槿就在大門對面,一棵挂着縧縧綠絲的柳樹旁翹首以盼,張瑤霎時紅了臉頰,兩手用力扯了扯手中帕子,垂眸嘟哝道:“怎又來了……都說了讓他别來了。”
見這一幕,扶萱接話調笑道:“人家剛下值就急着尋你,尋錯了麽?口是心非的女郎,還不快去。”
“萱萱,那我先回,明日在墨惜書齋等你。”
見王子槿大步往前來迎接張瑤,扶萱爲着好友得了個好郎君高興的同時,心中不自覺湧出了酸澀來。
都是未婚夫君,别家的是溫柔熱情、知冷知熱,自個的呢?天遠之别——
傲成孔雀,冷成高山,現下,還和旁的女郎牽扯不斷。
哦,并非如此。
怎就忘了,自打一開始,謝家人便未真正将她視作過他的未婚妻。
不過是一個逢場作戲。
扶萱緊了緊袖中手指,轉眸看了看别處。柳樹不遠,謝湛立在謝家華麗馬車旁,一目不錯看着她。
是在等她?
剛好。
“萱萱。”
身後一聲呼喚傳來,扶萱欲擡的腳步滞住,轉身朝後。
“潇哥哥,怎的了?”她問。
扶潇舉起洞箫,輕輕戳了戳扶萱的發髻,說道:“端王得了匹骕骦馬,念着你的白兔已逝,打算送給你這一匹,可有興趣去看看?”
扶萱眸子一亮,“當然有啊!”
自小便跟着她的那匹白馬,在去歲得了疾不治而亡,自那時起,扶家兄長們就想方設法要替她尋個好的,可良駒難覓,加上她的要求是還要個白馬,便是難上加難了。
骕骦馬乃是出了名的良馬。馬色如霜纨,又如羽似白色熟絹的秋雁,十分貌美;馬形亦是如雁,高首而修頸,傲視群雄。
能得一匹,價值千金。
扶萱喜不自勝,俨然忘了别的糟心事,她激動地一把奪來扶潇戳她發髻的洞箫,大步往馬車處走,頭也不回地催促道:“潇哥哥你還不快些!”
剛走幾步,石清便上前叫住了她,邀請她道:“扶女郎,我家公子請您一叙。”
扶萱腳步一頓,看了眼停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謝湛,心情被擾,不悅地回道:“沒空!”
猶如冰水澆頭,石清面色一僵。
上回扶女郎這麽回公子時,他可沒少得公子的臭臉,更沒少被他爲難。
故而,石清不甘心地追問:“那您何時得空?”
“他何時休沐?”
“後日。”
“那便後日,午時,朱雀橋頭。”
扶萱利落幹脆地說完,急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