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毒餅乃是荊州端陽節的舊俗,特制的圓形糕點上,做出蛇、蠍子、蜈蚣、壁虎、蛤蟆五種形象。
扶家全家都知曉,這小女郎從小怕這些東西,年年端出來,她連看也不敢看的,何況是下手親自做。
“阿父有所不知,萱萱上個月見到了活物,吓地一夜沒睡好,後來便下定決心要克服這恐懼。”扶謙解釋道。
看着三子言行舉止已全然恢複至先前模樣,除了從花樓納了個妾室,棄政從商,别的也沒變化,扶以問心下大喜,點了點頭。
他又朝扶萱道:“既是下定決心,便去做!失敗也不打緊。往後若是還怕,别再看不就成了?一切有我們呢!”
一旁的扶以言也贊同地點了點頭。
随即回憶起方才扶謙走來時的模樣,他問道:“三郎的腿,可是好了?聽說書齋也開地有模有樣,好、好、好!”
扶謙拱手,朝扶以言道:“是,叔父,侄兒的腿大好了,書齋尚且能良好經營,說來也是借了萱萱的光。”
扶謙将去明月山莊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又誇了一番謝湛高情遠緻,這才收了話題。
扶以問若有所思地聽着謝家之事,眉頭微微蹙起。
他這一微小的變化落入素來心細的嘉陽長公主眼中。
待衆人退下後,嘉陽長公主行至扶以問身邊,扶上他的手臂,二人一并往後院走,她問道:“夫君可是爲萱萱的婚事在擔憂?”
扶以問任大梁太尉,是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司馬、大将軍,此一品官階的八公之一,同時拜車騎大将軍,被穆安帝封了爵位“南郡公”。
按禮數,嘉陽長公主得稱呼他“南郡公”,而扶以問需回稱“長公主”。
二人雖是續娶和二嫁,卻難得情意相通,一個氣度豪爽,一個舉止大方,婚後琴瑟和鳴。稱呼上,私底下亦是按民間夫婦,喚“夫君”和“夫人”,關系十分親密。
聽得問話,扶以言伸手握住嘉陽長公主的手,微歎一口氣,“聖上賜婚已近三個月,謝家尚未送來聘禮納征,不合常理。”
婚有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和親迎。
謝、扶兩家已經完成前三禮,到了“納征”這裏,謝家遲遲未有動作,不免使得扶以問心有所想。
畢竟,這“納征”是訂婚的最隆重,也是最重要的儀式。隻有這儀式行過以後,兩家才算正式定立了婚約。
嘉陽長公主安慰道:“恐怕是謝太傅那處事務繁忙,沒尋出時間處理這兒女私事。不如改日,我讓嘉陵辦個花宴,請謝夫人一并出席,側面問問罷。”
嘉陵長公主是嘉陽長公主的長姐,出降的是謝夫人劉氏的親兄長,京兆郡劉耽。
二人的結合一波三折。
彼時劉耽一心撲在嘉陵長公主身上,非她不娶。其父母多番拒絕,最終,劉耽爲了能娶嘉陵長公主絕食三日,加上皇家給了兩個郡作爲嘉陵長公主陪嫁,考慮到劉耽并非下一任家主,劉家終是熬不過,這才勉強同意二人聯姻。
不料,上一任家主,劉耽之兄意外去世時膝下沒有兒子,劉家家主之位,歪打正着,最終還是落在了劉耽身上,嘉陵長公主也成了劉家主母。
因劉耽乃劉氏僅有的一母同胞兄長,關系比旁人密切,嘉陵長公主又是溫柔和氣之人,是以,姑嫂間關系一向不錯,常辦些宴會相聚。
嘉陽長公主提出這般方案,既不傷扶家顔面,也能順便看出那劉氏對這婚事的态度,扶以問自然是贊成的。
将将進屋,他便抱起嘉陽長公主,直往床榻方向去,朗聲笑道:“多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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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秦淮河上的龍舟賽熱熱鬧鬧地進行。
受張瑤邀請,扶萱早早便在朱雀橋頭等着好友一同去觀看。
女郎上身是白玉蘭散花香雲紗對襟衣衫,下着霞彩千色梅花嬌紗裙,腰間绯色大帶寬束,顯出纖腰不盈一握,體态堪堪豐盈婀娜。
羅紗披帛搭于臂彎,腰間白銀絲線繡翠竹香囊,兩穗連墜,随風而動,飄逸灑脫。
頭簪嵌南珠白玉芙蓉花簪,白玉芙蓉耳铛,将那雪白的耳垂和脖頸點綴地更爲玲珑白淨。
美目流盼、桃腮帶笑,說不盡的俏麗美豔。
她站在那裏,俨然就是一副絕美的仕女入畫圖。
然,這份美,還沒等到在好友眼前綻放,便等來了清浪浮薄之徒。
“哎喲,我說是哪家的女郎這麽美呐,原來真是你。他媽的,可真是緣份!”
粗鄙的話語突地傳入耳朵,扶萱面上的淺笑突然凝住,她就是不轉頭,也知曉站在她側面不遠的,是那“癡傻兒”餘浩。
她不欲理他,神色淡淡地繼續看着烏衣巷口方向,等着張瑤出現。
餘浩見她不說話,猛然一個大步,直接竄到扶萱身前,擋住她的視線。
玲珑往前一步,要攔住餘浩,卻被他的随從一把拉到了旁邊,并威脅道:“老實點!”
扶萱朝玲珑搖頭,示意她不要大喊大叫,玲珑了然,迅速鎮靜下來,與餘浩的随從一起,安靜地站在稍遠的地方等待。
餘浩滿意地看着扶萱,雙手交疊胸前,擡了擡下巴,張狂道:“老子去了幾趟書齋都沒看到你,你去哪兒了?”
聞言,扶萱心中一墜,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她驚訝地轉頭看向餘浩,極力掩飾自己心中的驚慌。
她極爲有禮貌地問:“餘公子,這話是何意?”
本以爲餘浩會敷衍過去,哪知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他勾起半邊唇,露齒油滑一笑,道:“老子就喜歡長得好看的,早晚,老子要把你弄到手!”
扶萱四肢冰涼,這種話,他都敢當面講?
她逼迫自己鎮定自若,朝餘浩的話語平和且認真:“餘公子,我與謝六郎有婚約。”
餘浩絲毫不以爲然,“有婚約,又沒成親。你要是婚前跟我好了,謝家還會娶你?真是天真啊!看你這麽好看的份上,做我夫人,怎樣?”
簡直字字誅心。
扶萱的背脊骨上立刻爬上一股惡寒,她第一次認真看餘浩。
他身型不高,比自個隻高半個頭。一雙眼白較多的浮腫眼,眼下烏青濃重。右側耳朵邊有個寸長的疤,從耳後延伸到下颚。唇邊,還挂着邪惡狂妄的笑容。
這張盡在咫尺的臉,無一處,不使扶萱感到厭惡,堪堪比那五毒還叫她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