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歉?給扶萱道歉?
王艾差點以爲自己耳朵聽岔了,直到看到她堂姐那一目不錯看着自己的涼涼的眼神,她才覺察出,王芷怡是認真的。
要她當衆,對扶萱低聲下氣?
王艾氣到雙眼通紅,語氣撒嬌道:“堂姐……你怎麽幫着外人啊……”
“你率先動人傷人是你不對,還不道歉?有沒有規矩?”王芷怡不留情面道。
雖說不是王家當家大房名下的女郎,王艾作爲王家三房嫡女,自小也是被捧着長大的,且與王芷怡這位堂姐的關系素來是極好的,如今卻被堂姐當衆責難,還要她自降身份,給一個微不足道的扶家女道歉,她哪能願意?
王艾正要再央求一番堂姐,不料扶萱利落的聲音突地傳來:“不必了。”
王艾面上委屈的表情陡然停滞住。
“扶女郎,我堂妹做錯事,理應道歉的。”王芷怡繼續斡旋道,聲音柔美。
“可她沒覺得自己錯,不是麽?”扶萱說,看着王艾又補充道:“被逼迫出來的,且毫無誠意的道歉,我并不需要。王三女郎,往後莫要與我交談便好。”
扶萱的話甫一出口,幾人都詫異地看向她。
謝湛身側,不知何時前來的周閱,玩味地假意咳了一聲。
京都權貴們結交,素來不會這般直白,背地裏再諷刺挖苦,至少在明面上,不會傷人顔面,沒有深仇大恨,更不會當面與人絕交。
扶萱這廂,卻是一副雲淡風輕。
她看地清清楚楚,王艾從第一次見她,就對她有着奇特的濃濃的恨意,許是因王芷怡,許是因謝湛,許是因她的家世,具體爲何,扶萱已經懶于刨根問底。
王艾現下給她道歉又如何?她在心裏隻會更恨她一層。
扶萱自小在男郎堆裏長大,喜惡從不受拘泥,合則聚,厭則散。京都貴女們讀書多、心裏太多彎彎繞繞,經過一個月的相處經驗,她已經學會遵從本心,不會再與他們勉強結交。
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過人的文采,那又如何?她可是整個扶家的心頭肉,已有志趣相投的三倆好友,她用不着再從旁人身上找存在感。
王艾被她這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氣地不輕,連連說了好幾個“你”字,最後也隻得狠狠的跺了跺腳,“哼”了一聲,走開了。
王芷怡看着王艾離去,蹙眉看了一眼謝湛,謝湛的目光落在虛空,根本沒給她任何回應。
王芷怡正欲開口,一聲宛若黃莺的稚嫩聲音突然出現——
“你就是六嫂嗎?”
扶萱順着聲音,垂首看過去,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童,正一手執了一枝梨花,一手扯着她的裙裾。
她學着小時候兄長們與她交談的模樣,墩身下去,蹲在女童身前,笑着說道:“我不是,我是扶萱。”
“他們說最漂亮的姐姐就是六嫂,你爲什麽不是呢?”女童撓了撓頭,又擡頭問謝湛:“六哥,你的夫人在哪裏?是不是她啊?”
謝湛尴尬地垂目看着二人,扶萱這般說,他還如何講?是,還是不是?
王芷怡的臉色白了白,嘴唇卻是一如既往地微微勾起來,一副婉約姿态。
扶萱也沒等謝湛回答,牽過女童的手,問道:“這麽好看的小女郎,你又是誰?”
果然,被人一問,小女郎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她乖乖地回答道:“我叫謝心璇,是謝家最小的女郎。”
扶萱笑,“是麽?我也是我們家最小的女郎呢。”
看着近在咫尺的扶萱頭上的紅花,謝心璇又問:“你頭發上的花真好看,是個什麽花?”
扶萱煞有介事地回道:“它叫曼珠沙華,也叫彼岸花,是一種自願投入地獄的花朵。雖然不曾受到祝福,卻有無與倫比的豔美。”
謝心璇不懂地獄人間,蹙了蹙眉,然後伸出自己的花,認真問:“我能用我的花,跟你的花兒換嗎?”
“璇兒!”謝湛打斷道,“不可無禮。”
“璇兒,芷怡姐姐可以給你摘一枝别的花,比如杏花桃花,但問人要發钗,是不禮貌的。”王芷怡也配合道。
“哦。”
在謝湛和王芷怡一唱一和下,謝心璇失落地垂下了頭。
扶萱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梨花,伸手接過,又利落地将頭上的發钗取下,遞給謝心璇。
“我們交換,你的花我也很想要,一看就是世上最美的花。”
“好啊!”謝心璇得了扶萱的花,立刻樂不可支,嘻嘻地笑了起來。
孩童的樂趣向來簡單純粹,微小到一朵花,一片葉,皆能滿足。
扶萱看着謝心璇,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荊州時的童年。兄長們争搶着送她各類小玩意,陪她玩,甚至,她要誰背她的話,頤指氣使地,活脫脫就跟賜予對方天大的榮幸一般。
她沉迷于往事,渾然忘了發钗被她拔下,現下頂髻散開,發絲散亂,在貴族女郎眼中,她這副模樣是多麽失禮至極。
烏發雲鬓,馨香滿體,綢緞般的青絲順滑地散下,鋪了一整背。
這番美景,卻是無端撩動人心。
謝湛立在梨花樹下,看着眼前與謝心璇齊高的扶萱,眉眼深邃,眸光暗沉。
“萱萱。”張瑤上前,見狀拍了拍扶萱的肩膀,躬身在她耳側,低聲提醒道:“我先替你绾發罷。”
見是張瑤出現,扶萱立即笑意濃烈,她說着“瑤瑤你來了?”,就要直起身來。
可她方才蹲身太久,腿腳早就酸麻,甫一起身,人就站不住,要往地上栽倒下去。
眼見着扶萱踉跄,謝湛立刻往前一步,長臂一伸,從背後接住她。旁人看過來時,就見謝湛的手臂瞬間從扶萱身後繞到身前,摟着她的細腰,扶萱整個人被他擁在了懷中。
柳絮風輕,梨花雨細。
兩身雪白,一紗一錦,幾枝翠竹,幾丈赤豔,就這麽倏忽交纏在了一起。一墨發高束,一青絲細柔,一人微俯首,一人擡着頭,二人對視的畫面,堪堪稱得上美不勝收。
“哎呀……”
人群裏,不知哪位男郎低呼了一聲,引起别的男郎一陣鬧哄哄的附和。
第一次被别家郎君摟住,一股清冽的雪松香味侵入鼻尖,再聽得一陣起哄,扶萱的臉頰“刷”一下便紅地徹底,垂下了長睫,遮住了慌亂的眸光。
可麻痛的感覺從腳底闆起,往上一直蔓延,雙腿後知後覺地有了失力的反應,扶萱想動,卻一點也動不了,隻能靠在謝湛胸膛上,任他支撐着自己,咬牙等待麻痛感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