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神仙大驚失色。
紅光漸弱,那物件終于顯形,卻是一柄極不尋常的大刀,長約丈餘,通體紅赤,似有火焰在刀尖燃燒,威風至極。
魔神伸出右手,赤刀似有靈性,自動飛入他掌中。
炎武,“最忠實的夥伴”原來是他的武器!田真倍覺親切,看着那執刀的身影,反而平靜了。極招出,不知又将有多少性命消亡,然而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的,過分的善良不适合它。
長刀在手,魔神左掌往下一按!
千裏之地,瞬間龜裂,四周的景物全被染成了血色。
上古神威再現,優婆山發出興奮的低吼聲,濁流雪塊夾帶着神山之力,滾滾而下,砸死神兵仙兵無數。
衆神仙驚惶,膽怯的已有退意,陣腳開始不穩。
關河月微冷聲道:“棄陣者斬!”
一招定勝負的關鍵時刻,反正退也是死,衆神仙唯有全力扶陣,法陣終定,釋放出更加強大的力量。
“一招,”魔神揚赤刀,緩緩轉動身形,“太平,生殺。”
身上的神印閃了兩下,撤去。
陣内那一片片光刀竟被凍住般,不再流動,六界風雲停滞,天地萬物靜止,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死寂的空間,毫無生機,充斥着死亡的氣息。
驟然,長刀破空!
伴随着優美的弧線,赤色光焰蕩開,勝過炎炎烈日,在場所有人都覺雙目刺痛。
就在此時,那刀忽又變爲橫劈。
恐怖的炸裂聲中,陣破!神力勢浩,有一半法力弱的神仙口吐鮮血,當場斃命!外圍離得近的天兵也灰飛煙滅。
田真沒有絲毫驚喜,連呼吸都屏住了。
時間緊迫,必須盡快……
對面的魔神後退兩步,拄刀而立。
餘波仍未息,雲樓即将崩塌,重傷的神帝經侍衛護着掠開,關河月微亦受傷不輕,匆忙之間回身,見田真所在的十字木架已傾斜欲倒,正要作法相救,卻被朝華君擡手制止。
彈指,三道真氣化爲羽箭擊向田真。
見他忽下殺手,田真沒有憤怒,隻是笑了笑,忽然高聲叫道:“陛下,走!”
“轟隆”聲中,煙塵四起,一隻黑色鳳凰自塵煙中掠出,三條長長的尾羽完整無瑕,光澤美麗,羽冠高聳,清鳴聲響徹天地,遠送千裏。
幾乎是同時,赤光盤旋而來,替她擋住羽箭,卻是魔神抛出的炎武。
機不可失,神帝仙帝見他神力不繼,殺招同出。
強勢破陣,元神大傷,魔神隐忍傷勢,穩穩立于原地,及時擡掌擋下偷襲,身上的傷處迸裂,鮮血噴湧。
心中憤怒,田真全力沖過去。
朝華君的目的本就不是傷她,不過引魔神分心而已,哪知她竟能解開縛仙索,大驚之下飛身掠過去阻止。
炎武通靈,帶極地之力回旋攔截。
修行無成不代表無所事事,神界能派奸細入魔界,路大天王不是吃素的,自然也在神界安排了内線,田真早已打聽過聯系的辦法,獲得一枚帶利刃的戒指。
而這最後的關頭,才是脫困的好時機。
田真亦明白,唯有自己順利逃出去,魔神的危險才能真正解除,眼睜睜地看衆神仙趁機發招,竟有除去他的意思,她一時心痛難忍,哪裏留意到身上發生的變化!體内的鳳神内丹莫名躁動,帶出一聲奇異的長鳴,似是召喚,又似命令。
衆天兵耳膜刺痛,流出血來。
一條彩帶自優婆山俯沖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過去維護,毒霧夾雜毒液,哀呼聲起,受傷者無數。
蛇身承受重擊,腥血四濺!
神蛇小彩!奂天女自封神識,它卻察覺到外面的動靜,知道是熟悉的神力,所以趕來相助。
田真落地化爲人形,撲過去:“小彩怎麽樣,要不要緊?”
魔神道:“重傷,無性命之虞。”
田真連忙擡頭看他。
内傷深重,開口便有血溢出,魔神并不在意:“聰明的鳳凰,吾險些失去你。”
望着那略有點蒼白的臉,聽他仍然高高在上地說出類似誇獎的話,田真想哭又想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血痕消失,魔神擡手放到她背上,算是擁抱。
内丹的躁動感更加清晰,田真總算察覺周圍細微的氣流變化,大驚地推開他:“這内丹好像不對,快走……”
話音未落,頭頂忽現陰影。
優婆山頂的天空破開,仿佛被硬生生地撕裂,飓風自天外卷來,形成巨大的漏鬥狀旋渦,将二人罩在中間。
一切變故隻在眨眼之間,連所有神仙也看呆了
“陛下!”衆魔回神,顧不得什麽,紛紛撲過來相助,卻都被強大的天地之力阻隔在旋渦之外,神蛇小彩也急得仰起了頭。
無形的力量,要将人卷入旋渦底。
“這是……”田真驚駭。
“太上鏡。”魔神足底一沉,護體神印再現,将二人護住,與太上鏡的吸力抗衡。
旋渦越來越大,攜帶無數沙塵,擋住所有人的視線,田真身處漏鬥中心,已經看不見外面的狀況,擡頭望,隻見那旋渦中心是一處狹小所在,其中萬千箭雨,極爲兇險。
“太上鏡内,非你想象中的安甯,還要随吾去嗎?”
“去。”
“你的眼淚,令吾高興。”
此情此景太電視劇了,田真也沒力氣去罵他變态,眼淚竟一骨碌滾下來。
“狹窄的太上鏡,容不下太多,”幹淨的手指撫過,替她擦拭眼淚,“吾離開,你會回歸鳳王身邊嗎?”
還記得這事!田真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麽,隻是搖頭。
“很好。”魔神左手扶上她的肩頭,“鳳神内丹,承吾一成神力,爲吾守護魔界。”
柔和的力量源源湧入體内,迅速被内丹吸納,說也奇怪,脆弱的身體承受這股神力,居然沒有絲毫難受的感覺。
田真終于發現了問題,變色道:“你早就打算回去了!你故意的!”
魔神承認:“今日之事,吾已料知。”
“知道你還要來?”田真緩緩搖頭,用力揪住他的前襟,“你順從天意,爲什麽又……”爲什麽故意回應自己,爲什麽說那些令人心動的話?
她似有所悟,喃喃道:“你選中的是鳳神内丹,你那麽對我,就是爲了讓我替你守護魔界?你也是想利用我?”
魔神單手握住她的雙手:“你這樣想嗎?”
利用與否,田真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認真思考,頭腦被憤怒充斥着,她狠狠地抽回手,接着卻脫力般往地上跌倒。
一隻手扶住她。
田真想也不想地推開。
“你要走就走吧,”沒了顧忌,她狠狠地盯着他,眼淚卻不争氣地往外湧,“這兒是神界,現在他們還是比我們人多,你這些部屬子民怎麽辦,就算我有你一成力量,哪裏打得過他們?”
魔神道:“此事你無須擔憂,”
也安排好了?田真恍惚。
“鳳凰,不要哭泣。”漂亮的手指緩緩撫過她的額,光潔的額上,憑空出現一件小巧的金色額飾,延伸至腦後固定,閃閃發光,美麗非常,“吾送你的禮物。”
他似乎很滿意,道:“吾講過,将這個封印的機會賜予你。”
田真沒有留意到這些,怔怔地望着他,不能理解。
一句賜予,曾經以爲是意外之後的安慰,卻不料是早就決定的事實,他安排好一切之後飄然歸去,那自己算什麽?九死滄他們天天練兵又算什麽?讓自己親手封印他,高高在上的神,是從來不用考慮别人的感受嗎?
神,始終是神,看得明白也不會在意太多,或許當初就錯了?
自以爲得到了的感情,到頭來竟變成一場利用?不能相信,這些都是他的算計,是早就拟定的計劃。
擁有他的一成神力,神帝仙帝妖皇怎麽會放心這樣的部下?這是斷絕自己再回神界的可能,隻能留在魔界效力。替自己解毒,留下鳳神内丹,這段日子的親密與感動,包括今天這場營救,難道都是假的?他做這些事,關于自己的隻是其中一部分?
狹長眼眸看着她,其中竟有笑意。
田真沉默。
不得已而表白,再被一點點感動,被一點點吸引,俊美的外形,隐藏在驕傲與好戰之下的那些個性,尚武,尚德,維護部屬,不拘小節,大智若愚,還有偶爾的無理與壞脾氣……
不是利用,别人都會利用,唯獨他不會,因爲了解他,一個内心尚德的神怎麽可能做出自己厭惡的事情?其實他對這隻鳳凰是有興趣的吧,至少比對别人要更加在意點,會因爲維護朝華君而介意,那句“娶你爲妻”應該不是假話,他所留戀的六界也包括了鳳凰吧?隻不過神知天意,留下的前提已經不存在,又怎麽能夠回應太多?有什麽可責怪的?
沒有責怪的理由,所以他也沒有歉意。
田真慢慢地伸出雙手環住他的頸,迫使他傾身,唇邊扯出個笑來:“既然要走了,陛下不介意親親我,算是跟我道别吧。”
半晌,一隻手環住她的腰。
“吾賜予你這個機會,也賜予自己一個機會。”
俊臉緩緩朝她俯下,挺直的、霸氣十足的鼻梁壓上她的鼻子,再稍稍錯開,終于,那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沒有繼續的動作,也沒有立即離開,因爲受過傷,唇間猶帶着絲絲血腥味。
長睫微動,可以感受到他的遲疑,田真眼淚急湧,心裏卻真正笑了。
旋渦之力越強,神印光華漸弱。
終于,魔神輕輕拍她的背,推開她:“吾回了。”
田真閉目
四周的喧鬧聲全都消失,眼前一片漆黑,耳畔一片沉寂,不知過了多久,路小殘響亮的哭聲傳來。
“父皇!”
田真慢慢地睜開眼,茫然。
頭頂的旋渦已經消失,威武身影亦不在了。
路小殘跪倒在地,邊哭邊用小手擦眼淚,那邊路冰河亦收了鈎鐮刀,垂首,緩緩單膝跪下,魔業護法九死滄等人緊跟着跪了滿地。
原是慘敗,孰料最後關頭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代價雖大,收獲更大,衆神仙喜不自勝,齊拜神、仙二帝。
華蓋張,雲樓起,神帝仙帝重登樓頂。
神帝恢複威嚴,連自身的傷勢也不在意了,開口道:“魔神回歸,證實魔道天地不容,若肯歸降,赦爾等無罪。”
悲憤之下聽到這番話,魔界衆将大怒,欲上前厮殺,卻被路冰河制止。
路冰河淡淡道:“就憑你們?”
眼下兵将傷亡無數,可己方戰力仍是占了壓倒性優勢,神帝側身看仙帝關河月微:“魔道當誅,今後吾神、仙兩界共同把持正道,仙帝意下如何?”
關河月微素有賢名,聞言有不忍之色:“魔衆無辜,神、仙兩界子民亦深受戰火之累,既然魔帝已被封印,我看還是赦免了吧。”
九弗太宮亦颔首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神帝待要再說,忽然一陣強勁熏風刮來,風裏濃重的邪氣讓所有神仙魔衆都吃了一驚,紛紛轉頭望去,隻見一支大軍禦風而至,當先那人手執折扇,銀發銀袍,清素之下暗藏妖娆,竟是妖皇甫千秋。
神帝的臉又冷了:“甫千秋,你想插手?”
“魔妖同出一脈,如今魔界有難,甫千秋又豈能坐視不管。”妖皇說完,與路冰河拱了拱手,歎息,“前日王弟回來,提及魔帝相救之恩,對魔帝爲人甚是敬服,聽說出事,便求我趕來相助,想不到……唉!終究遲了一步。”
路冰河拱手還禮:“費心。”
妖皇黯然道:“想當初我也曾好言相勸,無奈魔帝一意孤行,如今果然……此事我亦傷感,但恕我直言,眼下天王須以大局爲重,保全魔界基業才是。”
路冰河點頭:“我明白,多謝。”
田真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優婆山頂的天空。
救甫三山,原來就是爲今日妖皇出兵相助提供理由,他的回歸固然遂了妖皇的意,但妖皇也絕不會允許魔界覆滅神界獨大的局面出現。他前來救人時,已經以神力破壞了神界通道,所以妖界大軍才能這麽順利地進來支援,所有的事,他都安排好了。
該稱頌神的英明與智慧吧,爲什麽仍難釋懷?因爲沒有看到他的悲傷?就這樣平靜地歸去了,甚至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想要笑一笑,心頭卻是不盡的苦澀。
“喂,喂!”
恍惚聽到有人在喚自己,田真遲鈍地轉頭看去,卻是旁邊路小殘見衆人的注意力都在妖皇身上,悄悄伸手拉她。
“喂,夠啦夠啦!”剛碰到她的手,路小殘就低呼,“哎呀!父皇不惜耗費神元改變你的體質,原來是想讓你承載神力。”
改變體質?田真低頭看雙手,終于明白了昏睡七日的真相。
怪不得自己能承受神力,怪不得他功體耗損得這麽嚴重,明明已經離去,身上卻留有他的力量,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今後每使用一次力量,都會想起來吧。
田真賭氣道:“承載多少神力,我也不會記得的。”
“那真可惜,”路小殘擦擦眼淚,道,“父皇還有話讓我告訴你呢,你不想聽就算啦。”
田真猛地扣住那小手:“他說什麽?”
路小殘轉轉眼睛,繼續大哭:“父皇——”
田真抓過他:“他說了什麽?快說!”
“别這麽大聲!”路小殘以傳音之術制止她,“極地冰島魔蓮将開,父皇前日與哥哥外出,就是将六界靈脈引去那裏,得六界靈氣滋養,魔蓮開時,地力爆發斷天脈,父皇就會借它之力,破太上鏡,重歸六界。”
重歸六界?什麽意思?
他會回來?
“吾賜予你這個機會,也賜予自己一個機會。”将封印的機會給了她,歸來的機會給了自己。
原來如此!
沒有道歉,沒有悲傷,因爲還有回來的機會!
大悲變大喜,田真如在夢中,猶不敢相信:“真的?”
“那當然,父皇沒有十足的把握,故意不告訴你,你還真哭了。”路小殘頗有點幸災樂禍,“可别太高興呀,讓他們起疑心。”
“什麽時候?”
“父皇說五年後,魔蓮就會開了。”
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田真一把将路小殘拉入懷裏抱住,低頭将臉埋在他背上掩飾神情,肩膀不住抽動。
“喂喂,做什麽?”路小殘掙紮,“快放開我呀!”
“小殘寶寶!”田真哪裏肯放,抱着他大哭。
“哭我做什麽,”路小殘氣得咬她的手,“惡心!”
“小彩!”田真丢開他,抱住旁邊的神蛇繼續痛哭。
神蛇顫抖。
路小殘拍拍神蛇的腦袋,悄悄說了兩句話,神蛇昂首瞧了二人半晌,轉身遊上優婆山去了。
難怪一直覺得身體有異,原來此神把咱格式化後提高性能了,系統沒重裝錯吧?田真捶地大哭,接着悄聲問:“我現在打得過那個戰神嗎?”
路小殘很合作地哭了兩聲,道:“找個時候我們引他出去試試吧!”
……
這邊他二人唱和,那邊神帝的心情指數急劇下降
妖皇搖搖扇子,不緊不慢地笑道:“通道已毀,神帝還不肯撤兵,莫非想将天庭讓給别人住?”
通道被破壞,門戶大開,後方空虛,衆軍疲憊,如今妖界插手,再戰顯然不明智,神帝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個“撤”字,關河月微自然無異議。魔神歸去,目的已達,仙界實力不及神界,果真消滅魔界,對仙界并無好處。
兩界将領領命,各自清點殘兵。
朝華君走到田真面前:“凰兒,你……”
“你别假惺惺的,”路小殘擦擦眼淚,跳起來攔住他,惡聲罵道,“她才不會跟你走!”
朝華君看着田真。
關河月微不知何時也站在了前方,卻始終沒開口。
“對待敵人也要講禮貌。”田真拉過路小殘,面無表情地走到路冰河旁邊,直到兩界聯軍撤走,也不曾再看兩人一眼。
妖皇道:“魔帝之事,還請天王少些悲痛,多多保重,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路冰河道:“事發突然,恕我失禮,貴界厚誼容來日再答謝。”
“天王客氣,請。”
“請。”
優婆山恢複甯靜,冷冷的天風吹散塵煙,留下滿目瘡痍的大地,證實着曾經發生過的戰鬥
目送妖軍遠去,田真暗暗微笑。
好吧,在這以萬爲計年單位的世界,五年其實不長,咱有的是青春等待,有了機會,還怕找不到辦法助他?
不知這一場歡喜,哭又笑,卻是誰的陰謀,誰的智慧呢……
陪衆魔擠出幾滴眼淚,她轉身去抱路小殘:“吾兒不哭,你父皇不在,還有娘疼你……”
路小殘撒腿就跑。
“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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