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運不濟,剛走到園門處,就有道身影閃出來,攔住了她。
“龍女?”田真後退兩步。
曾經親眼撞見她依偎在朝華君懷裏,嬌弱美麗,以至自己氣憤出走,才有了後來這些事,此刻再見面,憤怒已經消失了,唯獨剩了幾分尴尬。
“你都聽見了,”德音龍女看着她道,“仙後與我說話拖延時間,就是想給你機會逃走,你太慢了。”
田真看着她不語。
再溫柔的女人,在這種事上也會嫉妒的。
“猜到你在仙界其實并不難,沒有證據罷了。”德音龍女擡手拈過旁邊的花枝,搖頭解釋,“你不必質疑仙帝,仙帝有心護你,隻是送了封信到羽漠天宮,我正好看見了,他沒有瞞我。”
田真道:“你瞞着他,告訴了神帝。”
雙眸微紅,龍女低聲道:“我聽說了你和他的事,你沒錯,但想到他費盡心思護你,敷衍我,還不斷推遲婚期,你明白這是什麽樣的感覺嗎?爲了再見他一面,我忍受了二十幾年的囚禁折磨,我不能失去他。”
田真嘴裏心頭都發苦,再後退兩步,道:“我和王相處不過短短數月,怎麽比得上你們多年的感情,龍女難道還沒有信心?你我之間,王早就已經做了選擇,他對我隻剩内疚而已,所以才盡力維護,何況我若真想回神界找他,還會等到現在?”
“你就當我是個嫉妒的壞女人吧,”龍女斷然道,“我将此事禀報陛下,既是爲我自己,也是爲他。他與陛下是表兄弟,君臣之間從無猜疑,如今他爲了你屢次欺君,這樣下去對他沒有好處。”
心知在劫難逃,田真無奈道:“你我一定要這樣?”
“我不想這樣,如今是奉命行事。”德音龍女擡手,手掌上出現一粒藍色丹藥,她将丹藥遞給田真,“你自己來吧。”
失去知覺的一刹那,田真針對自己的退場方式做了道填空題,那就是——
倒黴的鳳凰
……
想六界這麽大,十方虛野那麽廣,去哪兒不好,偏要來仙界,這些神仙哪個是省油的,素質比魔界公民低多了!其實自己在仙界的消息不難猜,魔神冷靜下來,肯定能想到,可惜現在命都丢了……
意外地發現自己還有思維,田真吃驚。
“混賬!”茶杯破碎的聲音,伴随着關河月微冷冷的罵聲。
确認意識還在,田真欣喜萬分,然而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雖然沒死,卻是直挺挺地躺着,目不能睜,口不能言,渾身不能動彈,隻感覺到身下軟軟的,應該是床褥。
關河月微怒斥仙後:“神界龍女竟能在仙宮中随意行動,你是如何執掌後宮的?”
“臣妾原想她是客,且受神帝之命前來,事關兩界交誼,這才留她在宮中住下,并沒想到她會……”仙後低泣。
關河月微問:“聖醫,如何?”
一老者忙回道:“若臣所料不錯,應是石膽之毒,中此毒者全身僵直,漸漸失去知覺,七日後便全身石化,形同……死人。”
“可有解法?”
“六界尚無。”
周圍沉寂下來,田真剛燃起的希望又熄滅。
人家穿越混得風生水起,咱這一穿越,連續被兩個美男甩,先成鳥,再成鳥人,現在倒好,飛禽當夠,幹脆變植物人了。
仙後卻是真的驚怕。
本以爲神帝要賜死她,所以自己才會默許龍女,卻不料是這樣的結果。眼下最妥當的辦法就是狠下心,不留痕迹地處理了,但對于救命恩人,關河月微如何肯下手?難道神帝的意思是……事出在仙界,仙界怎麽脫得了幹系!真送她回魔界,豈不是讓仙界去承受魔神的怒火?
她越發惶恐,跪下哭道:“是臣妾疏忽,請陛下治罪。”
“罷了,皇後不必哭泣,是朕遷怒于你,”關河月微的聲音緩和了些,“你且下去吧。”
“陛下!”
“先退下。”
仙後不敢多言,含淚帶衆人退了出去。
田真倒很平靜。
半晌,腳步聲漸近,身邊有人坐下。
短暫的沉默後,關河月微開口道:“小鳳凰,我對魔帝的确有所忌憚,與神界聯手打算封印他,但我若說此事我果真不知,你信是不信?”
德音龍女來仙界,他偏偏不在,未免有點巧合,田真承認自己對他尚存懷疑,聞言忙仔細傾聽。
“魔帝近日行蹤不定,我懷疑他是在尋你,料他遲早會找上仙界,此番我出去便是作安排,好叫他相信你走失在六界之外。十方虛野之大,一時難尋真相,他縱然遷怒其餘五界,也不會做得太過分,誰知神帝竟知道你在仙界,先一步下手。”
見他句句真誠,田真慚愧。
跟在魔神大人身邊太久,習慣了此神不屑說謊的個性,使得自己對外人都不太信任了,竟懷疑起他來,早就知道他和神帝是不同的人。
關河月微歎了口氣,道:“小鳳凰,我知道你是不同于别人的,但我是父皇選定的太子,承襲仙帝之力,維護關河皇族的榮耀,脫身不得,你我的緣分注定止于此,我從不想強迫你什麽,原想留你在身邊,時刻說說話,兄妹相稱也好,又怎會拿你的性命做賭注?”
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臉。
察覺行爲間透出的暧昧,田真沒有尴尬,隻覺得胸口陣陣發悶,六界之中竟然有了解自己到這種程度的人,什麽朝華君,什麽魔神大人,如果沒有這仙帝身份的羁絆,或許他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吧。
窗外天色漸暗,未得吩咐,仙娥們也不敢進來點燈。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關河月微握起她的手,道:“如今能救你的,或許隻有……”
田真大急,無奈身體動不得,倒急出滿額頭的汗來。
察覺她的變化,關河月微淡淡道:“我的心思無須向你掩飾,魔帝非封印不可,神帝此舉我本該贊同,眼下送你去魔界,魔帝若肯救你,代價必定不小。”
田真大怒。
“你不願害他,”關河月微停了停道,“但魔帝之強,縱然功體有所折損,六界也未必有人是他的對手,我們僅有一半把握。此事對你來說卻關乎性命,我這麽做的确有私心,但除此之外,沒有别的辦法能救你了。”
他似乎将田真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道:“鳳王心頭血,或許有希望,但這關乎羽族王氣,朝華君是什麽樣的人,你該清楚,我書信将你來仙界的事告訴他,原是受他所托讓他放心,如今卻傳到神帝跟前,焉知不是他默允的?”
當初因爲一滴心頭血,田真一直對朝華君存了感激之心,直到前日聽奂天女提起自己内丹的來曆不尋常,她才隐約覺得事情不簡單,再聯想到往日相處的細節,服了内丹之後他的反應,壺中天那次巧遇魔神,他匆匆趕來……當另眼相待變得别有目的,心就漸漸冷了,也正是這緣故,她不願再回魔神身邊,讓那些陰謀得逞。
關河月微放開她,起身道:“此事不容你做主,我會想辦法送你回魔界。”
身體并無痛楚,可是全身不能動彈,頭部更有種奇異的僵硬感,好像連同思維也變得遲鈍許多,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田真雖然知道此刻應該盡量保持清醒,無奈意志力有限,最終仍是沉沉睡去
“玉丹娃,怎樣?”朦胧中,一個粗重的聲音響在耳畔。
“毒性奇特,恐怕是傳聞中的石膽之毒。”
“這……你确定?”
“九成。”
“此女出身神羽族,後叛離神界跟随魔帝左右,如今既被仙界拿住,理當送歸神界處置,方顯兩界交情,關河月微爲何私自對她下毒手?”
……
議論聲越來越大,田真的意識逐漸恢複,雙眼仍是睜不開,單憑身下的觸覺,她發現自己似乎躺在一張硬木榻上,周圍的空氣暖洋洋的,可是令人很不舒服,那裏面透着種邪惡的氣息。
不是仙界,這是哪裏?
她兀自揣測,接着就聽見另一個聲音響起。
“仙帝後宮劫人,談何容易。”很溫和的男人聲音,有種蠱惑人心的魅力,而且還有點耳熟,“此女既是魔帝的人,帶回她隻怕反生禍端。”
先前那人大悟,罵道:“蠢材!竟中仙帝之計!”
“吾皇饒命!”底下人碰地有聲。
田真努力在記憶中搜尋,終于記起那聲音是誰,不由暗叫糟糕,想不到仙界後宮也有卧底,自己竟被劫到這裏來了。
半晌,那溫和的聲音又響起:“罷了,事已至此,怪他也無益。”
“吾皇打算如何處置?”
“魔帝很快就要登門了。”
“中關河月微之計也!此毒根本無解,倘若讓他見到,事情就麻煩了,不如……”
四周沉寂下來,隻聽得踱步聲,田真緊張得呼吸都不太順暢了,這種時候的最佳處理辦法還能是什麽?趁早毀屍滅迹,神不知鬼不覺,魔神大人找不到證據,就什麽麻煩也沒有了。
那人若有所思,道:“這丫頭我曾見過,前日魔帝親臨祈月天宮,卻未曾傷人,據探子得來的消息,最近他都行蹤不定,難道就是在尋她?”
“吾皇的意思……”
“取邪蘭葉,助她延續性命。”
“魔帝當日輕慢吾皇,吾皇爲何對他的部下這般客氣,還送什麽聖蘭之葉,依臣之見,不如殺了解氣!”
“殺小小侍女就能解氣,未免小看我甫千秋。”那人輕輕一笑,“魔帝究竟有多大能耐起死回生,令人好奇,既然關河月微想借我之手将她送還魔界,我又何樂而不爲呢?等到他爲那一掌付出代價,方能解我之恨。”
聽到這裏,田真終于醒悟過來。
自己在仙界中毒,倘若就這麽送還,難保不激怒魔神,所以關河月微才故意讓妖界的人将自己劫出,把事情推給妖界。妖皇甫千秋是什麽樣的人,縱然沒有舊怨,魔界之強也必定讓他心生忌憚,削弱魔神之力正可如他所願,關河月微早就料到他不會殺自己,而是選擇推波助瀾吧。
如果沒猜錯,這裏正是妖界皇宮蘿中陵。
田真正想着,就有人掰開了她的嘴。
苦澀的汁液喂下,腹中生起暖流,逐漸蔓延開,身體的僵硬感頓時減輕許多,唯有小腿以下的部分仍無知覺。
忽然,耳畔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吾皇,”那人估計是害怕,顫抖着聲音禀報,“魔帝……來了!”
妖皇笑道:“這麽快,倒也省事。”
“這如何應對?”
“擺駕,迎接魔帝。”
衆人齊聲應下,緊接着,田真便覺有人将自己抱起,跟着往外走
蘿中陵外熏風陣陣,空氣很沉悶,其中更隐約攜帶着熟悉的壓迫感,可以感覺到周圍有許多妖兵,隻是都不敢出聲,十分安靜。
田真被一雙手臂抱着,雖目不能視,卻知道魔神就在對面,不由着急起來。先前是被迫離開他,現在則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他這麽快找上妖界,分明是陰謀者故意放出傳言引他來的,畢竟自己身中石膽之毒撐不了多久,真死,對他們的計劃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妖皇先開口:“不知魔帝駕臨,失禮。”
沉默許久,對面才響起熟悉的聲音,威嚴且不客氣:“吾聽到傳言。”
田真已能能想象到此神慣用的側臉姿态,仍是禁不住喜悅,他果然在尋找自己,可是照此神的作風,會不會是自己的離開傷害到了他的面子,要抓回去服罪的呢……
妖皇正色道:“傳言不盡屬實,魔帝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貿然登門,未免太無禮。”
“嗯?”
神力帶風至,衆妖慌忙退避,夾雜着幾聲慘叫。
在妖皇拿架子時,田真就猜到了這結果,這隻是略施教訓,出手還算輕的。此神向來唯我獨尊,絕對強權,登你的門,你就得識相地靠邊站,屬于你肯服軟他就講道理,硬碰硬就直接爆你頭的那類,“凡神小妖”要在他跟前擺架子,後果自負。
掌風襲面,抱着她的人沒有退,恐怖的力量卻忽然撤去了。
田真暗暗苦笑。
不出所料,妖皇已是了然,笑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魔帝要找的人。”
魔神雙眸微眯:“要挾吾嗎?”
“魔帝誤會,魔妖同出一脈,豈有要挾之理。”妖皇态度轉爲友好,文質彬彬地道,“前日愚部在仙界發現她,見她身中奇毒,奄奄一息,故将她帶回救治,不幸此毒六界罕見,遍用靈藥都無用,如今我隻能以邪蘭葉勉強替她延續性命。”
妖皇這話半真半假,但此神也沒那麽糊塗,田真想到即将發生的事,倒甯願自己死掉算了。
魔神果然道:“吾要帶她走。”
妖皇道:“正當送還。”
接着,田真隻知道自己從一人手裏轉到了另一人手裏,察覺那人并非魔神之後,未免有點小小的失望。
魔神道:“你的人情,吾記下。”
這算是很客氣的一句話了,妖皇也不敢再擺身份,拱手道:“不送,請。”
周圍再沒了動靜,唯聞耳畔風聲作響,田真感覺得到,那種陰邪氣息正在逐漸淡去,想是已經出了蘿中陵。
“陛下就這樣放過妖界?”憤憤的聲音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味道。
田真這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九死滄。
“傷吾部屬,吾料妖界尚無膽量,”魔神沉吟道,“是誰下毒尚且難說,暫不追究,先回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