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的方面想,此神制造炮灰之後可能會反省,自我批評一句“吾殺錯了”。
然後,你們可以瞑目了。
以上結果估計多數人都不會樂意接受,情勢危急,田真也顧不得無恥了,作少女驚喜狀:“陛下你終于來了!你來找我的?”
怒火對上笑臉,魔神也想不到這出,成功地被問住,手雖擡起,卻沒有繼續動作。
“陛下來找我了,你先走吧,”田真推了文犀一下示意,接着飛快地沖到他面前,握住那隻手,“陛下,這麽久見不到你,我都快以爲你忘記我了。”
“嗯?”魔神殺意不減,顯然看穿了她的意圖。
“陛下息怒,”田真改爲抱住他,仰頭鎮定地笑,“他是我在神界的時候認識的朋友,請陛下不要傷他。”
“朋友?”魔神終于開口,“唆使你叛離吾的朋友?”
“神帝下了追殺令,他冒險進魔界來提醒我,勸我離開,不過是爲我着想,陛下不覺得這樣的朋友很難得嗎?”田真輕言細語,盡量引導此神的思考方式,“陛下放心,我絕對不會叛離魔界。”
“小鳳凰!”文犀上前兩步。
“謝謝你爲我着想,”田真及時截住文犀的話,語氣倒是坦誠,“但我是自願留在魔界的,所以你回去吧,不用擔心我。”爲确保安全,她又嚴肅道:“神界的追殺算什麽,就是五界齊來,陛下也不會讓他們傷我分毫。”
作爲勝利者的時候,每個人的怒氣值通常都會自行降低,尤其是愛面子的人。
魔神對這番話勉強表示滿意,殺氣果然退去不少。
文犀明白她的用意,想自己如今的身份,的确不能輕易出事,唯有盡量冷靜,道:“神界下了追殺令,非同小可……”
“夠了!”田真淡淡道,“你不用再說,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留意到自己的形象正在被破壞,魔神警告:“鳳凰,松手。”
先天殺神,制造炮灰是生活習慣,在沒有确定他是否真正息怒的情況下,田真哪裏敢放開,索性抓起他的手貼到臉上,低聲道:“陛下,我心裏隻有你,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鳳凰!”
對于放肆的人,魔神通常會毫不遲疑地一巴掌拍死,不過放肆到這種程度的目前還沒有,拍死此女似乎可惜,可若是繼續下去,不知她還會當着别人的面表白出什麽更肉麻的話來。衡量之下,魔神覺得還是形象問題比較重要,至于教唆自己部下的人,不急,以後可以慢慢殺。
于是,魔神不再理會文犀,帶着田真迅速消失。
永夜的虛天魔界也是雷聲陣陣、電光閃閃,暴風雨沖洗着萬裏石山,對面巨柱上的珠光已經熄滅,空中花園似的寝殿在雨中沉寂。
眨眼工夫,兩道人影出現在殿外。
魔神放開田真,走進殿門。
直到此刻,田真的心才完全放下,失去顧慮,膽子也大了,她故意停在門口表現出爲難的樣子:“陛下既然在意神羽族的預言,我也沒有道理再進寝殿……”
“嗯?”魔神轉身,伸手将她帶了進去。
田真張張嘴,又閉上。
好吧,魔宮的部下這麽多,沒有一個失蹤就讓他親自冒雨去找的道理,看在他表現出重視的份上,咱可以少計較些。
主動糾纏,對方一直沒有回應,難免會令人洩氣,開始想要動搖,可是對方一旦有了表示,勇氣與信心都會成倍回來,待魔神放手,田真立即坐到榻上去了,指責:“陛下剛才太不講道理。”
魔神道:“仙者,是你的朋友?”
“是,”田真坦白道,“他叫文犀,現在的身份是仙界少宮,但他來魔界隻是爲了找我,沒有别的目的。”
魔神側臉:“吾,不計較。”
不計較你還擺這副面孔?田真莫名,可巧殿外一聲炸雷響過,震得足下地面也跟着顫動,冷風灌入,先前淋濕的衣裳還沒幹,凍得她直發抖。
田真心頭一動,道:“我當時淋了雨,很冷,與他依偎取暖。”
“低劣的凡神體質。”魔神确認她沒說假話,“你的朋友,是仙界少宮?”
田真點頭。
魔神眼波微動,緩緩移開視線。
田真自覺心中無鬼,底氣也足了:“陛下,我冷!”
魔神批準:“回去更衣。”
田真哪裏肯走:“我并沒叛離魔界。”
魔神負手:“吾知曉。”
占了理,田真乘勝道:“陛下說我朝三暮四。”
魔神側身:“吾收回。”
“罵都罵了,怎麽收回?”
……
“陛下傷害了我。”
“得寸進尺的鳳凰。”
田真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嘴角的抽搐,闆着臉指責:“我沒有做錯,明明是陛下不對,怎麽說我得寸進尺?”
魔神直接揭穿她:“你要怎樣?”
要怎樣?田真馬上覺得不冷了,口裏故意道:“我哪兒敢向陛下提條件。”
“違心之言。”
“那陛下說我想要什麽?”
魔神卻不答了,擡手道:“回你的居處。”
“外面雨那麽大!”田真這次是真被氣到了,倏地站起來,“陛下既然這麽顧慮,我會遠離,離開魔界就行了,陛下留我做什麽?”
“鳳凰!”
……
警告聲起,大殿陷入短暫的沉寂。
“吾擔憂你的安危,冒雨尋找,你還要什麽?”魔神微微傾身,伸手拉起她,“吾送你回去。”
原來此神也很精通舊領導那套,突然表現一點溫柔,田真反而難以招架,半張着嘴,滿臉愕然,跟着他往外走。
殿外,漫天風雨。
闌珊燈光裏,兩人緩緩走下七層階……
夜很快過去,平靜,又不平靜。第二日早上,田真從床上爬起來,回想昨晚發生的事,仍是難以置信,魔神大人居然主動拉咱的手?他居然主動送咱回來?他……至于一路走來的過程,田真到現在都還迷迷糊糊的,像是做夢,醒後就再也記不起關鍵情節,要問被那手握住的感覺,更無從談起,能确定的是,當時自己一句話也沒說。
不知道文犀安全回去沒有?田真想了想,決定去上班打探消息,哪知剛走出門,就見九死滄等人苦着臉匆匆朝這邊奔來,好像後面有鬼追着一樣。
“鳥女!”九死滄看見她,不等招呼就飛快跑過來,氣苦道,“快去讓陛下把這孽畜收了吧,都拿它沒轍了!”
田真滿頭霧水:“收誰?”
九死滄來不及應答,就大叫着跑了。
勁風撲面,一條彩帶以極快的速度自田真身旁卷過。
“是它,它怎麽來了?”田真吓得跳起來,這不是優婆山那條神蟒嗎!
原來這先天神蟒極具靈性,性子驕傲,守着優婆山幾千萬年,難得與主人下來走動,九死滄等人誤将它當做尋常妖蟒,引得它發怒,示威起來。
衆魔被它追得四散逃跑。
它怎麽離開優婆山,跑來魔界鬧事了?田真很疑惑,且看得發笑,覺得這樣下去的确不行,連忙往魔神寝殿跑。
路小殘遠遠地坐在台階最高層,看見她就站起身,道:“哎呀,你現在才來呀!”
田真招手道:“小鬼,你在等我?”
路小殘沒有計較稱呼問題,笑嘻嘻地跳到她面前,點頭:“那當然。”
田真奇怪:“你不會去找我?在這兒等什麽?”
“在這兒等,才能看到你生氣呀,”路小殘朝身後殿内一指,“你是來找父皇收拾那條大蛇的對不對?他沒空,正和那蛇美人在裏面叙舊呢。”
……
“蛇美人?”
“那條大蛇是她養的。”
田真暗暗吃驚,先不說别的,單憑住在優婆山上又養了神蟒這點,可知此女并非凡神。
路小殘道:“父皇跟她很熟呢。”
田真瞅瞅他道:“你父皇活了這麽多年,能不認識幾個人嗎。”
“你嫉妒了!”
“我有什麽好嫉妒的。”
“不承認就算了,”路小殘踱着小步子,道,“我本來是想幫你,打聽她跟父皇的關系。”
田真拎過他,壓低聲音問:“什麽關系?”
路小殘笑眯眯道:“不知道,父皇把我趕出來了。”
叙舊卻不讓兒子聽?田真皺眉。
路小殘拉她:“喂,你敢不敢進去呀?”
“怎麽不敢!”田真揪起他的領子,拖着他朝殿門走,“走,跟娘一塊兒去見見那位蛇美人。”
寝殿内一片沉寂,無任何動靜。
沒人?田真與路小殘面面相觑,路小殘一臉不服,那意思是明明有人在,兩人都按捺住心頭的好奇,耐着性子在門外等了許久,裏面才終于響起熟悉的聲音。
“奂天女。”
“西殿下。”真有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極爲動聽,隐隐有泣意。
“讓吾原諒你?”
“我對不起西殿下,不敢求原諒,”奂天女喃喃道,“有生之年能再見到殿下,我已知足,我……我是背叛者,殿下當日不該救我。”
田真握拳。
看吧,小女人的眼淚通常是征服大神的最好武器,尤其是實力過剩且極具保護欲的大神,再哭下去,就要心動了吧?憐愛了吧?
果然,魔神開口道:“吾不怪你。”
“西殿下……”
“用你的性命做賭注,引吾入殺陣,利用之後又将你封印,吾那無用的父親與兄長!”
“殿下息怒,封印我的并非陛下與太子。”
“嗯?”魔神意外。
奂天女低聲道:“當年害西殿下被困太上鏡,我便将自己封印在了優婆山山底,若殿下不能脫身,我就……永生不出來。”
魔神似有所悟:“吾降彩蛇,驚動了你。”
奂天女喜道:“是,它就是我養的小蛇,殿下還記得它?”
“眼熟。”
“我在優婆山山底多年,直到前日太上鏡殺陣再次被觸動,帶動優婆山的地力改變,小彩它先跑了出來,遇上殿下,我才知道殿下已脫身了。”
魔神“嗯”了聲,沒有繼續,轉頭看着門道:“偷聽的鳳凰。”
知道已被他發現,田真隻得拖着路小殘走進去,同時飛快轉動眼睛尋找目标。
那奂天女原本跪在魔神面前,見來人立即站起身,動作雖快,看起來卻自然得很,并無半絲匆忙之态。
田真放慢腳步,邊走邊打量她,很快有了觀後感。
不愧是神女,渾身都洋溢着大神之氣。
細眉鳳眼,長相絕美,尤其是那身衣裳,質地輕薄細軟,似紗又不是紗,上有藍紫色相間條紋,顔色由淺入深,别有種夜空般缥缈幽靜的味道,比之當初德音龍女,美麗中又多了三分高貴。
田真表示淡定。
嗯,神女這身裝扮和那條彩蛇很搭配……
見她隻顧看人,魔神轉向路小殘道:“吾兒,解釋。”
路小殘道:“是她拉我來的。”
田真回神,拿出早已想好的借口:“外面有條大蛇搗亂,我過來請示陛下,不料陛下正在會客,我不知道貴客是誰,怕失了禮數,不好貿然進來打擾,所以在殿外等候。”
魔神簡短地介紹道:“天海王之女。”
奂天女早已拭去淚,端莊的站姿,恰到好處的表情,都充分顯示了其特殊的地位。
見她有詢問之色,魔神看看田真,半晌道:“鳳凰,吾之部屬。”
“我看也像羽族後裔。”奂天女沖田真溫和一笑,含蓄地糾正,“我與西殿下自小相識,是陛下賜給殿下的侍姬,并不是客,你不必多禮。”
田真有點想扶額。
看來上古大神并不都是“吾”啊“吾”的嘛,瞧這話,分明是在強調地位,以領導身份自居了,咱什麽時候要跟你多禮來着?自幼相識,青梅竹馬,當初此神又是因爲她被困……侍姬?侍什麽的?不會是侍寝的吧!
“你讓他們放心就是,小彩雖頑劣,卻不會随意傷人。”奂天女安慰性地說完,重新轉向魔神,傷感道,“這些年我雖困于優婆山山底,卻一直記得與炎武随西殿下住在赦殺殿的那段日子,如今出來,竟已物是人非,神族……”
魔神道:“神亦有劫,天意,你不必傷懷。”
說什麽“難忘的歲月”,還以爲就他和那個炎武呢,原來是三人行!田真越發郁悶,看這兩位大神叙上舊,就把咱當空氣了!
好在魔神還記得這團空氣:“此蛇不傷人,你不必怕。”
田真“哦”了聲,站着不動。
魔神道:“鳳凰?”
田真雙手按在路小殘肩上,笑道:“昨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打算過來講給陛下和小殘聽的。”
話中若有若無的親昵感,讓對面兩人都一愣。
奂天女很快恢複平靜,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她來。
魔神問道:“是何怪夢?”
田真故意爲難:“這……”
奂天女含笑地看了眼魔神,道:“我伺候西殿下多年,并非外人,你不必顧慮。”
不是外人?田真也看魔神。
根據以往的經驗,很難保證此女不會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魔神衡量之下,覺得做夢應該做不出大問題,擡手批準:“講。”
“那……我講了。”田真假作回憶狀,慢慢道,“我昨夜夢見下了好大的雨,我外出未歸,陛下親自出去尋找,将我接回魔宮,又送我回房,今早醒來回想,這夢竟然做得像真的一樣。”
奂天女愣住。
路小殘“咦”了聲,道:“真古怪,你怎麽做這樣的怪夢呀!”
田真表示疑惑:“我也不知道。”
被各種目光注視,魔神側過身,臉被額前垂落的長發擋住大半,看不清神情,語氣倒沒什麽變化:“迷糊的鳳凰,你沒做夢。”
“難道是真的?”驚訝。
“是吾。”
承認得真幹脆,田真展顔道:“我以爲自己在做夢。”
再遲鈍的人也能從對話中聽出這位部屬的特殊,奂天女緩緩收起訝異之色,莞爾:“殿下還是這麽随和。”
田真但笑不語。
親愛的魔神大人,難得有人誇你随和呢。神女你的地位咱明白,可咱的地位也得讓你清楚,你對此神有無企圖,應該很快就能知道了。
奂天女将目光自她身上移開,落定在路小殘身上:“這就是小天王?”
魔神點頭:“是吾兒。”
“陛下竟尋到了生之泉,”奂天女仔細将路小殘打量了一番,搖頭,“可惜尚有缺陷。”
魔神道:“吾之失誤。”
“或許,我能替他彌補。”
“吾倒忘記了,你精于此道。”
奂天女笑道:“殿下還記得,論這個,殿下當年也輸我一籌呢。”
兩位大神商量造人技術,路小殘漸覺不安,收起目中頑皮之色,仰臉望田真,悄悄扯她的衣袖。
田真握握他的小手示意他安心:“人誰無缺陷,我看小殘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奂天女道:“我已了解,如今魔界是衆矢之的,殿下需要更好的助力。”
田真道:“我相信陛下的能力,魔界有陛下與大天王,就算六界同來,也沒什麽可怕的。”
魔神擡臉,對這句奉承表示滿意。
奂天女并不着急:“請殿下裁奪。”
愛聽奉承話的人未必不英明,魔神道:“吾雖不懼,但奂天女言之有理,魔界需要更多強者。”
奂天女微笑:“殿下就将此事交給我吧。”
路小殘快哭了:“父皇。”
魔神斥道:“吾之子,豈能輕易哭泣。”
路小殘垂下腦袋不說話了。
好個神女,任何人都沒有一來就提這事的道理,你這是什麽意思?田真冷笑,将小家夥拉到身後:“小殘是我兒子,我不舍得他走,求陛下留下他。”
奂天女不慌不忙地看向魔神。
見此女公然把自己兒子據爲己有,魔神皺眉道:“鳳凰,魔界的未來重要。”
田真道:“陛下,我的兒子也重要。”
魔神沉吟,沒有立即表态。
就在這關頭,殿外忽然響起腳步聲,卻是紫袍的路冰河走進來:“神女初到魔界,無處安置,若與他們一同住在外面,未免怠慢,不如暫且讓她留在父皇寝殿,待我命人建好宮殿再搬進去,父皇意下如何?”
“天王不必費心了,”奂天女制止道:“我原就是伺候西殿下的,如今也無處可去,求殿下準我留在身邊繼續伺候。”
田真聽得一肚子火。
先天神女,跟着我們住在外面就是怠慢,路大天王你缺乏母愛啊,這麽急着讓你爸跟人同居?
魔神沒有表示,算是默許。
“我倒差點忘了,不能再踏進寝殿的。”田真拉起路小殘,“走,我們出去玩,走遠點。”
見二人出殿,奂天女道:“小天王的事……”
魔神制止她:“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