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見回應,魔神表示耐心有限。
此神面前尊嚴神馬的都是浮雲,田真發現那鳳眸有眯起的趨勢,想他說過“對神羽族将不再留情”,再看看月族侍衛的屍體……視覺心理雙重刺激下,田真反應奇快,迅速由跪拜變撲倒,作青蛙狀大叫:“魔……魔神大人萬歲!”
沉寂。
察覺不妥,田真忙改口:“魔神陛下萬歲!萬歲!”
“鳥女,敢輕藐吾?”魔神俯視她,沉沉的聲音暗藏怒意,殺氣澎湃,“吾轉世雖僅有萬年,但吾之神元乃先天之神,迄今已七千萬歲,嘲笑吾,你是哪裏來的膽量?”
忘了面前是位祖宗,不,祖先級别的大神!田真寬面條淚,緊張之下竟跟着冒起文言詞:“陛下,吾……吾不敢!吾不敢!吾說萬歲,是因爲吾才二十五哪……”
魔神低眉:“千年修爲,謊稱二十五萬嗎!”
這個世界不拿數字當回事,都以萬爲單位計算,田真直起身解釋:“吾不是千年,也不是二十五萬年,吾是二十五年。”
魔神終于意外了。
二十五年修得人形,還身負千年修爲?
“吾不敢欺瞞陛下,”知道此刻不能忤逆他,田真克服恐懼,抱腿道,“陛下神威,吾仰慕已久,陛下想什麽要什麽,吾馬上取來!”
金邊廣袖下,一隻修長幹淨充滿力量的美手伸出,眼看就要撫上她的臉。
田真全身僵直,差點魂飛天外。
這這……魔神大人這是……
沒有時間多想,那手一偏,自她頸邊繞過,魔神毫不客氣地抓住她背後的翅膀,将她拎起來細細打量。
田真控制住不去想殺雞的場面,抓緊機會表忠心,語氣嚴肅莊重:“陛下不知,其實吾一直仰慕陛下神威,對魔界向往已久,早有投效之心,蒼天有眼,總算讓吾遇見陛下,從今以後願跟随陛下左右,效犬馬之勞,望陛下成全!”
乍一聽,是神羽族天才,仔細看,是根廢柴,魔神很直接:“最下等的體質,要你何用?”
主動投靠,人家還不要,最關鍵是怕他覺得你沒用不如炮灰算了,田真着急之際,不慎擡頭對上那張臉。
此神就是個危險人物,而且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其中一個比咱還大,可這張臉,這薄唇,這秀眉……真是引人犯罪啊!
美得陰暗,帶着殺氣。
一時之間,田真差點忘記了害怕,天天對着朝華君,鼻子本已免疫,誰知此刻竟再次不争氣地噴血了。
被血刺激,田真找到靈感,高叫:“吾的血是療傷聖藥,吾願意獻給陛下!”話出口被自己吓到,想萬一此神要咱去當軍醫不是慘了嗎,于是她連忙補充道:“陛下要多少,吾盡量,盡量。”
半晌沉默,田真在心驚膽戰中度過。
終于,魔神擡擡優美的下巴,重新開口:“鳳凰血,吾要它何用?”
兒子喜歡血,老子卻沒這愛好,田真慶幸不用獻血,馬上仰臉望天止血:“陛下說的是,陛下六界無敵,何須鳳凰血,消滅神界仙界是遲早的事!”
魔神丢下她:“區區仙界,尚不值得吾動手。”
田真重新跪倒:“是吾失言,陛下英明!”
敢情弱也有好處,人家還懶得打你。
殺氣消散不少,見他暫時沒有眯眼的打算,田真這才松了口氣,發現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咱還是有希望不當炮灰的,愛聽奉承話的都是昏君啊,隻可惜此昏君過于強大,穩坐江山推不翻,這就充分證實了武力的重要性。舉例說吧,腹黑神帝和腹黑領導算計來算計去,外加戰神用激将法,到頭來此昏君眼一眯,照樣毫發無損,幾萬天兵全炮灰。
當然,對于田真這種人來說,遇上一個昏君,絕對比遇上一個明君安全得多。
爲求保命,田真努力挖掘自身價值,臉皮也不要了:“魔界有陛下,還有兩位天王,再添勇将根本就是多餘,吾雖法力微弱,但吾可以留在陛下身邊,與千萬臣民一起,共同見證陛下功業!”
“你有勇氣叛離神界?”
“有!”田真作悲憤狀,“神界爾虞我詐,争權奪利,混亂不堪,吾早就難以忍受!”
這話很投脾胃,魔神滿意,顯然忘記了它的出處原本是自己,想虛天之大,多養個鳥女在身邊拍馬屁也很順耳,于是擡手道:“吾,接受你的效忠。”
“陛下仙福永享,壽與天齊!”鬼門關走了一圈,田真激動得發抖。
“回魔界。”魔神轉身。
必須去旅遊一圈了,田真依依不舍地朝羽漠天宮的方向望了眼,忍痛答應:“是。”
黑風卷過,眨眼的工夫,面前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想不到他就這麽走了,田真大驚,爬起來喚他:“陛下!陛下!”
四下張望,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怪隻怪她平日修煉不用心,未精通任何一門追蹤之法,估計魔神大人也沒料到新收的部下會廢柴到如此程度。
田真發現自己實在不知道去魔界的路,在原地乖乖等了半日,仍不見魔神回來接,于是捧着朱果,拍拍翅膀回羽漠天宮了。
沒飛多遠,迎面竟遇上了朝華君,他并沒有騎火鳳,匆匆駕雲而來,遠遠看見田真便停住。
飽受驚吓,田真此刻才真正感到安全,忍不住撲上去:“王!”
風吹衣袍,挺秀如松,朝華君微笑着抱住她:“擔心你出事,來看看。”
羽漠天宮那麽多侍女,領導唯獨對自己格外留心,田真豈會看不出來,暗暗喜悅,連忙鎮定下來,将這一路的經曆告訴他,省略不光彩内容,說魔神念在神羽族份上手下留情,朝華君也沒有表示,隻是聽到月族侍衛時略皺了下眉。
“沒事就好,回去吧。”
廣袖下,那手握得并不算緊,可是讓人放心,很溫暖,很穩當,帶來久違的親切感。
田真難得閉了嘴,一聲不吭地任他拉着走。
耳畔突然清靜,朝華君反而奇怪:“小凰兒?”
田真“啊”了聲。
“在想什麽?”
“想起我……父親,當年他也常這麽拉着……”田真下意識地說了兩句,反應過來覺得不妥,忙補充道,“當然,我隻是想起那種感覺,并不是說王老。”
朝華君愛憐地摸摸她的腦袋,含笑道:“自然,我不過十萬歲而已。”
田真噎了噎道:“王真是年輕有爲,年輕有爲……”
朝華君似是無意地問:“你父親是誰?”
一時感慨說漏嘴,田真後悔,裝做苦苦尋思的樣子:“不記得了,隻隐約想得起一點半點小時候的事情。”
朝華君點點頭道:“想不起來,就不必強求。”
法力爛不說,形象也是個鳥女,卻能讓領導另眼相看,田真難免懷疑,回頭瞅那對灰翅膀。
見她這樣,朝華君無奈道:“長相并不重要,爲何總要執著于它?待你法術有成,就沒人笑話你了。”
田真道:“但很多時候,美貌是有優勢的。”
“哦?”
“王敢保證,對美女的印象不會好一點?第一眼見到德音龍女,你想到的不是她的美嗎?”
朝華君愣了下,不語。
發現失言,田真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就是随口胡說,王别見怪。”
這麽一鬧,二人路上再沒說過話,回到羽漠天宮,夜幕已降臨,朝華君先去了殿上,田真将采來的朱果送到煉藥處,準備回房休息。
轉過竹林,一名女子站在園門口與外面的侍衛說話,田真對她倒有印象,正是恒月姬的貼身侍女。
“午侍衛還沒回來?”
“沒有,屬下已派人去找尋。”
“難道出了意外……”侍女的臉色不好,壓低聲音吩咐,“我先報與神女,此事不得聲張。”
侍衛答應着退下。
田真聽得心中一動,迅速閃到廊柱後,等她離開,才快步走到前殿,找到最和氣的執事羽蕭,拉着他問了兩句話,羽蕭的回答直聽得她心頭一片冰涼,連忙尋了個借口告退,慢慢地朝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這麽巧?”一道身影出現在拐角處,不像無意遇見,倒像是有心等候。
來人正是恒月姬,她身後站着剛才那個侍女。
田真先是驚,随即鎮定下來,畢竟這是羽漠天宮,要了結一隻小小鳥也沒那麽容易,她索性大方作禮:“恒月神女。”
恒月姬緩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親切道:“小凰兒?和我認識的一隻鳳凰很像呢,可見你我很有緣。”
田真也會裝,謙卑道:“小小鳳凰,怎敢高攀神女。”
恒月姬秀眉微動,話中别有深意:“先前聽朝華君說你獨自去采藥,我還擔心你出事,如今安然回來就好了。”
猜測已被證實,田真假笑道:“是啊,想不到。”
派出去的侍衛變成無頭死屍,加上朝華君的态度不冷不熱,恒月姬本就恨得緊,聞言目光越發淩厲起來。
田真倒并非故意諷刺她,而是眼下的确無須遮掩了,反正她已恨上自己,撕不撕破臉皮都是一個結果,因此她再作禮道:“夜已深,神女早點歇息,我先告退了。”
恒月姬忽又笑了:“正要回房歇息呢,隻是我身邊日常服侍的兩個丫頭不在,月林一個人忙不過來,不如今夜你到我那邊去當差吧。”
若别的侍女聽到這話,必定受寵若驚,可田真早知道她沒安好心,跟去服侍,雖無性命之虞,但受不受折磨就很難說了。她是客,隻要不出大事,朝華君也不好過于計較,田真既明白這個道理,哪裏肯上當,立即借口推托道:“神女是客,本該侍奉,隻不過我是王的貼身侍女,要趕着過去服侍王安寝,神女若少人使喚,我這就去跟練執事說一聲,叫她另派兩人過來。”
被她拒絕,恒月姬冷笑,旁邊的侍女斥道:“神女看你機靈才叫你伺候,你卻推三阻四,羽漠天宮竟有這等無禮的宮婢嗎?”
田真道:“我是王帶回來的,原就不在宮婢之列,隻管侍奉王,若擅離職守,王怪罪下來,我擔當不起,望神女原諒。”
“罷了,”恒月姬阻止侍女再說話,道,“我随你過去,與朝華君說一聲,叫他不要怪你。”
她停了停,莞爾:“聽說朝華君的寝殿向來不用人服侍的,借你一夜,想也無妨。”
你狠!田真暗罵,無奈轉身帶路:“神女請。”
寝殿内外靜悄悄一片,果然不見伺候的侍女,重簾深處,明珠攢成新月,冷清的光芒裏,朝華君立于案前,身上換了件白色單衣,手執畫卷看得入神。
“怎的不敢進去?”侍女将田真推進簾内。
朝華君察覺,擱了畫卷問:“誰在那裏?”
田真一個踉跄後站穩,立正:“王。”
朝華君皺眉:“恒月神女?”
未等恒月姬說話,田真搶先道:“神女身邊少人使喚,想讓我過去伺候,但我一走,就沒人服侍王安寝了,待要拒絕,又怕神女以爲我推三阻四,所以來向王請示下,是不是另派兩人?”
朝華君一愣。
恒月姬朱唇輕啓,媚眼如絲:“方才遇上這名小婢,喜她辦事伶俐,就順口問了聲,想不到是在寝殿服侍的,我便特意來與朝華君搶人了。”
朝華君“嗯”了聲。
見他沒否認,恒月姬暗暗吃驚,笑道:“我很愛她的乖巧,想借過去使喚一夜,不知朝華君可舍得?”
旁邊的田真擠眉弄眼,朝華君假裝不見,嘴角動了動,繼而下沉,語氣嚴厲:“練執事竟如此疏忽,神女奉旨而來,自然沒帶多少人,凰兒,你去傳我的話,讓她親自送兩人過去,與神女賠禮。”
田真如獲大赦,無限崇敬地望着領導:“是。”
待她跑出去,朝華君這才含笑與恒月姬解釋:“她年少不懂規矩,平日沒少淘氣,不若用更穩妥的。”
……
先作決定再解釋,神女也隻能認了,腹黑領導的手段非同一般,簡直就是雷厲風行!
田真從練執事處離開,心情無比暢快,匆匆往自己的院子走,可巧那邊恒月姬也帶着侍女從寝殿告辭出來,臉色差極。
恒月姬在她面前停下,皮笑肉不笑:“凰兒,很好。”
田真裝傻:“練執事已送了幾位會服侍的姐姐過去,神女放心。”
“寝殿在那邊,”恒月姬淡淡道,“你不是要服侍他就寝嗎,這是去哪裏?”
田真哈腰道:“這條路好走,好走。”
恒月姬雙手本交疊胸前,聞言陡然握緊。
看那指甲寒光閃閃,田真吓得後退兩步,嘴巴微張,随時準備開吼。
“夜深了,回去吧。”恒月姬扶着侍女,緩步走了。
受這場驚吓,田真立即打消回房睡的念頭,掉頭直奔朝華君的寝殿。珠光未熄,重重簾幕裏,朝華君果然沒睡,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
“王。”
“還敢回來?”
“多謝王袒護。”田真賠笑,往角落溜。
朝華君重重拍案,冷聲道:“可知所犯何罪,還不跪下!”
田真垂首跪倒。
朝華君揚眉道:“寝殿伺候,你幾時領了這差事?”
外人面前維護,内部的賬還是要算的,田真早已料到這結果,解釋道:“她想害我,我也沒辦法。”
朝華君闆着臉:“她是神女,什麽害你!”
“她是神女,我是小人,”田真也惱了,“那月族侍衛是誰派的?王還要瞞着我,早知道當初沐浴時我就不該攔她……”
“放肆!”朝華君被她氣得笑。
“她本來就想與王共浴。”見他神色不對,田真适時打住,服軟道,“侍衛的事就算了,她有身份有地位,我也不敢要什麽公道,但她現在擺明了想要報複我,我多少是神羽族子民,王難道不該庇護,還要怪罪我?”
朝華君道:“你這是責怪本王,不能還你公道?”
“我不敢有這個意思,”田真攤手,爬起來走到角落,“時候不早了,王該睡了。”
地面鋪着松軟的毯子,她蹲下身用手摸摸,發現比想象中的厚實多了,于是放了心,這一夜應該不難過。
朝華君踱到她面前:“起來。”
“我就想借一塊地方而已,王連這都不肯?”
“夜裏天風緊,會受涼。”
原以爲他還要責怪,哪知會聽到這個,田真“啊”了聲,尴尬地扇翅膀:“不會不會,我現在很熱。”
殿内狂風卷起,瓶子椅子砰砰作響,案上書頁呼啦啦翻動,先前那幅畫也随之飄落。
無意闖禍,田真奔過去搶救:“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未等她碰到,那畫自行飛起,落入朝華君手中。
恍惚看到上面的美女,田真明白,立即若無其事道:“畫的誰呢,我什麽也沒看到。”
手上金光閃過,那畫便憑空消失了,朝華君緩步至案前,聲音溫和:“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
典型的領導式警告,田真領會,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王,這恐怕不行。”
見她有異議,朝華君意外。
“其實這事大家都知道。”
……
殿内許久無動靜,田真悄悄溜到另一個角落躺下,閉着眼睛,心裏正忐忑不安,忽然身體懸空,竟被人抱了起來。
不知道該說什麽,田真裝做睡沉,任那雙手将她抱到大床上。
“總是小孩子脾氣,說你兩句就任性。”頭頂傳來含笑的聲音,“恒月姬派人害你,我豈有不生氣的?但她是月神王之女,我多少要給些面子,不告訴你,是怕你知道後意氣用事,闖出禍來。”
田真不做聲,繼續裝死。
小小鳥的性命,當然比不上你們大神之間的關系。
見她這樣,朝華君道:“讓你受委屈,是我無奈,你如今也明白了,縱然身爲神王,我亦有許多不得已之事,雖有心護你,但你也應謹言慎行,今日說謊有我替你遮掩,明日若是别人,怎容你胡鬧?”
智商被看低,田真忍不住睜眼道:“知道王會庇護,我才說謊嘛,難道将來見了陛下,我還敢這麽說不成?”
朝華君拍她的腦袋:“好,小凰兒聰明。”
聽出語氣裏的敷衍與戲谑,田真挫敗,好吧,比起領導你的腹黑,咱還是很嫩的。
“那個……她不會一直住在這兒吧?”
“不會,此番是陛下與神後察覺羽族王氣減弱,讓她前來探問。”
“王氣怎麽會減弱?”
“因爲本王不慎失去了一滴心頭血。”
田真驚訝道:“心頭血?”
長發自臉上掃過,朝華君在她身側躺了下來。
田真立刻翻身坐起:“我還是睡地上……”
朝華君也不說話,斜眸笑看着她。
臉上的溫度越來越高,田真硬着頭皮重新躺下,結巴:“我……我就睡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