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實情況是,田真在縮小。
變化來得太快,以至于精神上的駭然遠遠勝過肉體上的痛苦,她很快翻倒在地,半是痛的,半是吓的。
朝華君卻明白是真氣與内丹産生排斥的緣故,什麽也沒說,快步過去替她引導。
這真氣與内丹,打個比方,就像水和盛水的杯子,内丹就是那個杯子,沒有杯子,水就會四處溢流難以控制,練成内丹,就等于修爲上了一個層次,可是田真這粒内丹并非她自己所練,要強行收服原有的真氣,難免會受排斥。
得他相助,千年真氣源源不斷地朝丹田流去,仿佛被什麽吸納了一般,痛苦減輕,田真感激之餘,發現自己龐大的身軀縮小許多,更加意外――敢情這玩意兒是顆縮骨丹,再吃一顆是不是就可以縮回小小鳥了?
“小凰兒,”朝華君看着她,語氣有點奇怪,“你……究竟是從何處來的?”
身爲鳳凰,不懂鳥語,不吃練實,本就是件奇特的事。
領導懷疑了?田真警惕。
天海初見,迷失本性誤入雞群,她應該是真不記得了,朝華君沒再追問,緩緩直起身看着地上的空盒子,心中的震動仍未平息。
真相早已擺在面前,她體内的劇毒被魔神的掌力強行逼出,身體也因此嚴重受創,雖靠着一滴鳳王心血撿回性命,破損的丹田卻再難修複,要憑她自己修得内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眼前發生的一切,證實了這個事實。
這樣的結果代表了什麽?
他喃喃道:“是這樣……是這樣嗎……”
不是咱偷吃,是它自己下去的,田真隻當他誤會,爬起來打算解釋,就在此時,她發現了更恐怖的事。
一片灰羽掉落。
兩片,三片,四片……
直到黑灰色羽毛散落一地,看看還有繼續掉落的趨勢,田真總算反應過來,咱還沒老,咋就開始掉毛了!
靠,那顆珠子有副作用!
腦子裏浮現出一隻光溜溜的烤雞,田真的雞皮疙瘩直冒,連求救都忘了――這個問題很嚴重,長得醜點兒還能勉強忍受,如果連這身羽毛也報銷了,今後豈不是要裸奔?
不要吧!咱願意做灰鳥,大灰鳥也行!
羽毛仍不斷脫落,身上居然生起袅袅輕煙。
燒烤鳳凰!田真冒出這個念頭,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身上并無火燒的感覺,反覺四肢舒暢無比,迫切地想要伸展。
下意識地做出伸展的動作,于是,她看到了一隻手。
一隻年輕的女人的手,肌膚晶瑩細緻,纖美細長,極其漂亮。
不過此時此刻,配合殿内一系列詭異事件,田真怎麽看都不覺得它漂亮了,反倒毛骨悚然。
這是誰的手?難道咱身後有個女人?
朝華君依舊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她,并無半分意外之色,有點思考入神的樣子,目光似喜似憂,透着矛盾。
該不是在做夢吧?
如果不是鳥,田真肯定會選擇扇自己一巴掌清醒腦子,以便判斷是真實還是夢……
念頭剛起,那手馬上折回,扇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聲,不隻成功地将朝華君喚回神,田真自己也被打得暈頭轉向目瞪口呆。
這是……
咱重新做人了!
确認之後,田真禁不住一陣狂喜,連忙揮舞手臂,驅散纏繞在身體四周的輕煙,迫切地觀察新身體。
美腿,有了!
美臂,有了!
細腰,有了!
美胸,有了!
終于當了大美女!礙于領導在面前,田真全力控制住流鼻血的沖動,嘴角情不自禁地彎了上去。
然而就在此時,更詭異的事發生了。
不由自主地,長腿擡起。
咱沒打算動吧?田真察覺不對,慌忙糾正,無奈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強行控制了她的身體,不僅伸出去的腿收不回來,連同手臂也開始擡起,腰肢也開始扭動,居然跳起了舞。
身輕如燕,踩着奇怪的步伐,有節奏地舞動着。
對上朝華君的視線,田真一陣眩暈,差點昏死過去。
還沒穿衣服啊!跳什麽舞呢!
殿内的氣氛變得古怪異常,一名裸女圍着白衣神王翩翩起舞。
鳳目中掠過一絲尴尬之色,朝華君并沒有回避,鎮定地打量了她幾眼,似覺意外,半晌才将視線移偏了些,微笑着解釋:“鳳族修得人形,便要循王氣來此地朝拜,方能入神籍,第一次領略王氣,鳳歌凰舞,所以……”
通常大家都是變身後才趕來朝拜,她田真剛得人形,這位鳳王就在身邊,王氣太盛,所以就自動獻舞了。
田真被刺激得滿頭冷汗,看着他許久,終于說出第一句話:“能不能讓它停下?”
朝華君搖頭,含笑擡手:“我送凰兒一件禮物。”
地上散落的灰羽自動飛起,圍着田真旋轉,很快便化作一件黑灰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不大不小,似有彈性,輕薄舒适。
田真稍稍定了心,不知怎的還是有點不安,等到最後一個旋轉完畢,她自動跪倒在地,聆聽鳳王訓示。
朝華君伸出一隻手将她扶起,行動之間不覺皺了下眉,心裏更加困惑,面上仍是不動聲色:“乖巧的小凰兒,你已入神籍,今後要謹記天規,爲天庭效力,知道嗎?”
關于爲天庭效力的問題,田真打算從長計議,隻管四下張望。
一面鏡子适時出現在她面前。
“小凰兒還是很美的。”
聽到這話,田真的心倏地涼了,一起生活了幾個月,她對這位領導的作風相當熟悉,真的很美,他會說出來?何況還用這種典型的安慰語氣。再者,天宮鳳族的穿着再素淨也是白色,若無蹊跷,爲啥單單給咱一身灰衣裳?
鏡中真的有個美人,有鼻子有眼睛。
田真先是微笑,然後臉色發白,接着嘴角下落,最後掩面淚奔出殿。
接連兩日天氣奇好,豔陽高照,和風吹拂,羽漠天宮風景如畫,可惜有人的心情是怎麽也明媚不起來。
看看虛掩的房門和門外愁眉苦臉的房間主人,朝華君生平頭一次不太厚道地彎起嘴角,推門進去,尋找一圈,果然找到縮在角落裏抹眼淚的田真。
出現這種意外,就連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朝華君理解此女所受的打擊,輕咳了聲,将她從地上拉起來,摟入懷裏:“你是打算今後都躲在這裏不出去了嗎?”
在領導的懷抱中受到治療,田真覺得好了點。
朝華君也是下意識地像以前那樣抱她,察覺不妥很快放開:“走吧,随我回殿去。”
田真不做聲,那隻手溫暖有力,不太松也不太緊,一路上都拉着她,直到走進後殿大門才松開。
“這樣,也不算太難看。”朝華君拍拍她的鳳翼。
田真扭頭瞅瞅,無語。
這對翅膀實在入不得眼,灰撲撲的,本來她想用“天使”來安慰自己,可無論怎麽看,腦子裏蹦出的還是“鳥人”。
朝華君盡量安撫她:“這對神翼乃是上天所賜,實屬難得,你隻要學着使用,自會發現它的好處。”
好處?田真指揮着拍了拍翅膀。
刹那間,殿内狂風起,書籍自架上被掃落,椅子“砰”地翻倒,案上的紙張如雪片紛飛,整座大殿“咯吱”響,眼見就要散架。
“出去再試吧,”朝華君及時制住那對翅膀,忍笑将她拉到桌旁,“先吃飽。”
被這效果震住,田真怏怏地坐下。
好吧,咱承認它有好處,天熱的時候可以當強力電風扇。
聖無名所留的死丹通過這樣的方式發揮了作用,朝華君内心的疑惑反而更多。因爲他發現,除了修成人形,田真身體各方面的指标都沒有明顯變化,體質更是神族最差的那類,修行進度奇慢,想是筋脈被魔神重創的結果,當然,他仍然嚴格督促田真修煉,指望奇迹發生。
帶着對大灰翅膀在領導面前裸舞,說不在乎那絕對是假的,加上被鳥人模樣刺激,田真哪有心思修煉法術,時常坐在池塘邊顧影自憐,接受更多嘲笑或是同情的目光。
領導的表現無任何異常,田真絕不會稱贊他定力好,原因是,他當時注意到的肯定不是裸女。
水中的倒影清晰地告訴大家,無論何時何地,翅膀永遠是最引人注目的。
田真兀自悲戚,身後傳來朝華君的責備聲:“小凰兒偷懶!”
“王。”田真起身立正,調整面部表情。
朝華君自然而然地扣住她的手腕。
手的溫度傳來,田真沒有激動,面對自己這副模樣,任何人都不會想太多的,看領導都不用顧忌影響。
長眉微蹙,迅速舒展,朝華君放開她:“法術修得怎樣了?”
提到這個,田真的視線飄忽,咳嗽兩聲。
朝華君也明白緣故,教訓道:“皮相是外,修爲是内,要好皮相何其容易,變化就是,要修爲有成卻難上加難。你平白得了内丹,如此好機緣,怎能因爲區區皮相就妄自菲薄?”
田真“哦”了聲。
見她似有不服,朝華君道:“怎麽,還有說的?”
田真不自在道:“王說得容易,可這世上誰不愛美呢!”
朝華君忍不住一笑:“但美無止境,有美,就會有更美,誰能占得最美?美重要,亦非唯一,既不能美,可以求其他,正如強者、能者、賢者、智者,雖有不同,卻各有好處,非美者能取代。”
不愧是領導,思想有深度啊!田真暗服,點頭稱是。
朝華君滿意:“明白就好,你作何打算?”
田真尋思片刻,指着翅膀試探:“有沒有辦法……把它變白?”
朝華君徹底無言,半晌道:“罷了,你閑着也無趣,我且派你件事做,出羽漠天宮往北,有地名壺中天,壺中天外長着許多朱果,你去采些回來,與他們煉藥。”
有機會出去散心也好,田真答應着就走。
“凰兒,”朝華君叫住她,特意叮囑道,“壺中天地勢險,煞氣重,萬萬不可進去,采不得……也無妨。”
田真應下,匆匆出了園門,哪知剛轉過遊廊,迎面就撞見幾名侍女引着一位神女走來。
那神女紫色衣裙,裝扮脫俗,邊走邊笑道:“多時不曾來羽漠天宮,仍是半點沒變。”
看清她的面容,田真吃了一驚,躲避不及,轉念想自己變了人形,她應該認不出來的,于是低頭退到廊柱邊,将翅膀縮起,盡量使自己路人化。
偏那侍女眼尖,拉過她就問:“小凰兒,可曾見到王?”
果不其然,兩道不善的目光迅速射到她身上。
你認不出我,你認不出我……田真沉住氣,鎮定地答道:“王在後花園。”
侍女笑道:“怪不得後殿沒有,原來在花園,神女請。”
恒月姬美眸閃爍,打量田真:“你叫小凰兒?”
這個問題很敏感,田真暗道不妙,打哈哈地想要混過去,誰知旁邊的侍女搶先答道:“她是王的貼身侍婢,才得人形不久,出了點意外,羽翼未褪。”
恒月姬恍然:“初得人形嗎?”
輕笑聲意味深長,田真聽得頭皮發麻,簡直想要将那多嘴的侍女暴揍一頓。
“神女?”侍女察覺不對,疑惑。
“沒什麽,走吧。”恒月姬不再看她,舉步前行。
還不死心,追領導追到這兒來了?田真如獲大赦,擡眸望了眼,忽見恒月姬邊走邊用手掩口,不知與旁邊的貼身侍婢輕聲說了句什麽,那侍婢就扭頭朝她這邊瞟過來。
毫無疑問,恒月姬已經認出自己了,田真快步往宮門溜。
出天宮過天河數萬裏,一路遇到許多關卡,所幸一對翅膀清楚地昭告了此女的來曆,見她身份并無可疑,又奉朝華君之命采藥,鎮守的天兵揮手放行,田真順便問清路線,很快到達目的地。
滑翔降落,田真摸摸翅膀自我安慰。
好吧,它是難看了點,可功能強大啊,要不是神界交通業發達,咱還能考慮開辦航空業務呢,啥電風扇風力發電什麽的也絕對不在話下。
所謂的壺中天,原來是個巨型山丘,方圓數裏,上頭遍生雜樹,黑松居多,俯瞰下去,就像個倒在地上的黑漆酒葫蘆。
葫蘆口隐約吐出一條氣帶,五顔六色,光彩缤紛,飄飄蕩蕩上升,至半空方才消散,景象十分奇麗。
頭一次見識,田真驚訝,飛過去遠遠地站着朝裏面望,但見其中似有火光閃爍,半明半暗,景色無邊,林木幽幽,溪流花草,遠處山巒起伏……俨然别有洞天。
壺中天之名,取的就是這意思吧?
田真暗忖,同時覺得有點眩暈。
她哪裏知道,這壺中天乃是極殺之地,地力翻湧催生煞氣,累積到極點就會爆發,每年一次,長達十日,其間源源向外送出兇煞之氣,形成那條五彩氣帶,偏巧這回讓她遇上,縱然站得遠,也難免受到輕微的影響。
本能地感受到危險,田真也猜想那氣帶有毒,想起朝華君的警告,立即後退數十丈。
得地氣滋養,這一帶地面生長着無數奇花異草。朱果是神界常見的副食品,可食用可入藥,性平,味甘,有益氣活絡的功效,田真不到半個時辰就采了許多,看時間還早,索性坐在地上一顆顆吃起來。
正吃得有趣,忽聞細細風聲起,地面寒光閃現。
得神之軀,不僅反應變得靈敏,動作也矯捷許多,田真下意識地丢了果子翻滾,待巨響聲過,回頭看時,原先所坐之處的地面已多了道兩丈長的裂痕,若非躲得快,這一刀必定砍在她身上了。
田真駭然:“你……是誰?”
來人侍衛模樣,一招偷襲失手,也不回答,執刀欲再砍,可惜這次他還沒來得及發招,背後就傳來一個人聲。
“嗯――”
低沉渾厚的聲音,從鼻子裏哼出來,語調上揚,有意外,有不悅。
聽到這個聲音,田真心一跳,接着雙腿發起抖來,知道此刻斷然不能逃跑,除非想快點變炮灰。
侍衛也被那氣場鎮住,呆呆地回頭看去。
罡風襲面,壺口光芒閃爍,頓現高大威嚴的身影。
長發披散,金色額飾下,一雙狹長的鳳目射出危險的光,柔美的臉便多了十分陰暗,赫然是虛天魔帝。
原來這壺中天所釋放的煞氣雖可怕,卻對妖魔修煉大有好處,無奈它實在太強盛,六界無人敢靠近,更談不上取爲己用,唯有上古殺神轉世的虛天魔帝,不懼這毀滅性的力量,每年地力爆發期間,都會來此地牽引煞氣至魔界,助部下修煉。
那侍衛估計是新上任沒見過世面,不知死活地開口:“你是誰?”
大哥你真有福氣,田真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他,死神當前,糊塗也是個優點,至少可以省去“害怕”這一步驟。
“無知的月族,”魔神擡手道,“給你機會,爲吾效命。”
月族?月族的人要殺咱?田真疑惑,懸起的心逐漸往下落,難得魔神大人心情好,不急着制造炮灰。
偏那侍衛還沒猜到他的身份,将手中的刀一揮,傲然道:“混賬!月族武者受命神界,豈懼你區區妖魔,休要多言!”
哇,田真幾乎是崇敬地望着他了,大哥有骨氣!
魔神大怒,鳳眸一眯,濃烈的殺氣席卷而來。
悶響聲裏,有個東西自侍衛身上飛出。
有骨氣……被爆頭了!田真睜一隻眼,戰戰兢兢地瞧那無頭屍體,還有那不停噴湧的紅色液體。
視線移到她身上,殺意不減。
魔神大人不喜歡有骨氣的!田真雙膝一軟,立即跪倒。
“你,也要激怒吾嗎,”魔神的聲音緩緩響起,“鳥女?”
田真淚流。
鳥女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