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他下令,天兵們已經後撤了。
文犀顯然也明白事情有多兇險,抱着田真掠走。
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撼動,山頭的黑色旋風塔開始劇烈搖晃,恍如即将倒塌的大廈,不再是中規中矩的漏鬥形,而是變爲模糊一團。
戰神畢竟不願輕易放棄,親自騰雲至空中,借天風之力護陣。
風力重新凝聚,法陣恢複平靜。
戰神松了口氣,忽然又變色。
靜止的旋風,好像黑色的玻璃高腳杯,表面竟逐漸現出裂紋,一道,兩道,三道……
裂縫縱橫,其中神光迸射!
沒有時間修補了,戰神大驚,預測到即将發生的事,甚至來不及轉身,就這麽直直倒退回旗幟下。
朝華君仍穩穩地立于山頭,并沒有退避,見狀不由長歎一聲,擡左掌,右手淩空劃了道弧線,帶動廣袖輕揮,動作不大,更顯得優雅好看。瞬間,一團火紅色的光球将他全身包圍,然後逐漸向四周擴張,形成一道牢固的巨型結界。
與此同時,旁邊的戰神也揮動畫戟,朝天一指,長空電閃,猶如被戟尖所牽引,白色火花耀眼,生成道藍白色屏障。
羽族神王,天界戰神,盡展平生法力,築雙重結界,共抗魔神之威。
爆炸聲震耳欲聾,旋風散,陣法破,藍色神光亮起,冰冷刺目,氣流如決堤之洪,攜帶煙塵飛石,翻滾着,鋪天蓋地而來。
巨響聲裏,兩層結界均粉碎。
一切,隻是眨眼之間的事。
早已料到這結果,朝華君與戰神沒有意外,顧不得傷勢,同時退後閃避。他二人有強大的神力護體,天兵們就慘了,數千避退稍慢的全部灰飛煙滅。
親眼目睹了超乎想象的恐怖的魔神力量,剩餘的天兵們個個面色發白,兩腿發軟。
幸虧文犀閃得快!田真發抖。
狂風不止,卷起漫天沙石、塵土,迷了所有人的視線,先前那種壓迫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重,幾乎令人窒息。
藍色神光裏,逐漸現出一道身影。
田真連忙抖抖脖子,将灰塵抖落,凝神看去。
一個看似二十疑似三十實際不知幾千幾萬歲的男人,身材明顯比尋常人要高大許多,黑袍廣袖嵌金邊,被風鼓起,黑色長發随風飛揚,幾縷自額前垂下,襯着金色額飾與發飾,高貴炫目。
東方神仙,還是西方神o?
虛天魔帝,轉世殺神,僅站在那裏不動,渾身的殺氣已令人心生懼意,不敢多看。
一眼,一眼足夠。
臉部線條出乎意料的柔和,高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唇角微揚,似笑非笑,雙眉秀窄,斜飛入鬓。若問魔神威嚴,盡在狹長鳳目,長睫下的眼神,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輕蔑與傲慢,那是一種睥睨六界唯我獨尊的氣勢,無論人,還是神,在他面前竟都顯得如此卑微,如此渺小。
這形象……這形象咋那麽眼熟呢!神話中的魔王撒旦?還是叛神的路西法大人?
田真閉上眼,心狂跳。
“不愧是魔神。”文犀低聲歎息。
傳說中的魔神大人!田真悄悄地重新睜開眼。
沒有多餘的語言,魔神眼一眯,眉一低,袖一揮,刹那間周身神力爆發,又有數千天兵光榮地變成了腳下土地的肥料。
田真吓得再将脖子縮了點。
這位魔神大人是制造核武器出身的……
文犀留神不遠處的朝華君與戰神,用傳音之術向她解釋:“他本是神帝的嫡親兄弟,神界最出名的一位神王,因不甘居于神帝之下,故反下神界,做了魔帝。”
“昔神界先帝有七子,長子弑中天乃神後所出,就是當今神帝,時隔八萬年,神後産下第七子,聖無名連夜進宮面見先帝,說他是‘有亂平亂,無亂生亂,殺神轉世,不臣而走’,可當時神界四部作亂,天庭情勢危急,先帝執意留下他,賜名弑中流。”
“據說他原是上古衆神合力困在太上鏡裏的九天殺神,神元轉世,性好殺,不出一年即平定四部之亂,自此無人敢犯神界。後來先帝應劫身故,弑中天即位,他便不服,反去魔界做了魔帝,棄本名不用,自稱魔中之神,正好應了聖無名的話。”
對面,魔神制造了上萬炮灰之後,終于停了手。
“陛下。”魔軍齊齊跪倒參拜。
路冰河與路小殘上前,單膝跪下:“父皇。”
聽到這兩個字,田真差點被嗆死,全身顫抖,毛都豎起來了――路天王你确定?那位美貌的暴力大哥真的是你爹,不是你兄弟?
文犀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嘴角,道:“魔神生性傲慢,到此刻才現身,必是戰神言語相激,令他甘願留在陣内的。”
果然,魔神擡頭,發絲被風吹得拂在下巴上,聲音透出幾許輕蔑:“神無功,吾入陣十五日,你亦未能勝過吾兒前行半步,還有何話說?”
戰神毫不示弱:“事已至此,何必廢話。”
這分明是間接認輸,魔神頗爲滿意地“嗯”了聲,沒有計較他的嘴硬:“弑中天,來了又何必躲?”
此話一出,戰神面色大變,急忙回頭看。
“七弟要見朕,是不是該叫一聲皇兄?”車簾被打起,一人緩緩走出來,渾身錦繡,面帶微笑,不輸王者氣勢。
領導換衣服都這麽快?田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戰神差點沒丢了魂:“陛下!”
朝華君率三軍行禮。
黑色廣袖揮過,魔神負手:“無能者,不配吾效命。”
這話非但不客氣,簡直是狂妄至極,面對如此輕辱,神帝再也忍不下怒火,語氣與眼神一樣冷:“弑中流,你不要欺我神界太甚!”
“那便用你的力量,令吾臣服吧。”
黑眸一眯,數千天兵又成炮灰。
文犀早已料到此結果,先退得遠遠的,田真縮在他懷裏欷[不已,不愧是上古大神,文化程度高,開口就是“吾”啊“吾”的,神帝陛下啊,現在有個你玩不起的人了吧,可惜你的天兵哪……
看看周圍剩餘的天兵――
魔神大人一眯眼,不想當炮灰就閃,沒發現規律嗎?
再看向朝華君――
是不是搞錯了,其實我們是來看魔神練級的吧?
最後擡頭望着文犀――
這是個危險人物,咱再躲遠點?
神帝站在山頭,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俊臉寒得可以結冰了,袖底雙拳幾乎握碎,無奈實力差距太大,根本沒有發作的資本。因爲眼下就算自己與朝華君、戰神三人連手,也無把握勝他,激起他的殺性,打上天庭更麻煩。
朝華君暗暗歎息,上前道:“表弟,你這是何必,神界已多年不曾犯魔界,縱然消失,于你又有何好處?何況除了神界,尚有仙、妖、鬼界與人間,表弟亦出身神族,如此自相殘殺,豈非讓他們平白得益?”
田真聽得發笑。
領導您真會搞外交,好話全讓你說了,什麽神界多年不犯魔界,聽着是多大的恩賜一樣,問題是有這位魔神大人在,你們敢犯嗎?
殺神轉世,本性好戰,考慮到神界亡了自己多少失去個樂趣,魔神大笑:“能言善道的人,且看你之面。”
他側身下令:“吾兒,收兵。”
話音剛落,人已不見。
路冰河說了聲“撤”,與弟弟路小殘一起,連同數萬魔兵,都在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田真無語。
這位魔神大人真……随性,轟轟烈烈地打到現在,搞得别人雞飛狗跳,到頭來咱領導幾句軟話,他就回去了。
到此時,田真終于明白數十萬天兵真正的作用,那就是充當魔神練級的炮灰。
風止,四周一片沉寂。
戰神收了畫戟,垂首單膝跪下:“臣無能,求陛下治罪。”
身爲神界之主,當着數十萬天兵的面受此羞辱,想到神界的存亡盡在對方一念間,堂堂神帝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冷笑道:“神界消失,于他并無好處,消失嗎……好個消失!”
這話針對誰很明顯,田真擔心地望向朝華君,領導您爲神界消弭了一場大禍,别人卻并不領情呢。
朝華君傾身:“臣失言,有罪。”
“魔界撤兵,乃是看朝華君之面,朝華君面子不小啊。”
……
說話間,幾名天兵擡過一人,卻是大鵬王垂天,雙目緊閉,面若金紙,胸前一個血淋淋的大洞,極其恐怖,想是方才躲避不及,被魔神之力重創。
“又是你那位表弟賜你的面子。”神帝看一眼,拂袖離去。
戰神看着朝華君,微露擔憂之色,朝華君反倒莞爾,示意他先走――跟這位表弟陛下打了幾萬年交道,豈會不知他的脾氣?肯當面發怒,反倒說明他心無忌憚,倘若和和氣氣地當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那才不妙。
朝華君看着昏迷的垂天,問:“能救否?”
醫神忙回道:“将軍傷勢嚴重,尚餘一息。”
田真早已從文犀懷裏跳下地,踱着小步子歎氣。幾萬天兵成了炮灰,唯獨大鵬王沒死,顯然是魔神對神羽族手下留情了。臣子跟敵人有交情,難怪神帝陛下會生氣。
發現某領導的視線移向自己,她連忙假裝沒看見,踱到一邊。
“小凰兒。”溫柔的聲音終于響起。
田真想哭了,領導,義務獻血也要有個休養期嘛,這不到一個月就被放了幾次血,咱還想當隻健康的鳥!
見她似不樂意,朝華君半蹲下身,伸手撫摸她的腦袋:“垂天将軍乃是神界重将,忠心耿耿,且又是本族臣民,你……”
田真耷拉着腦袋不吭聲。
忠臣良将關咱啥事,他是爲神帝陛下受傷的,又不是爲咱,爲啥不叫神帝陛下獻血,咱的身體也很重要啊!
文犀道:“她前日才受過傷,恐怕……”
純正的鳳凰血極少,鳳王之血又非同小可,不能随意取用,朝華君無奈,擡起她的腦袋:“小凰兒,你真忍心看他死?”
微笑,有如春花燦爛。
神啊!田真鼻子一熱,認命地走向垂天,看來這血今日橫豎都要流,也别浪費了。
親眼見到傷口生新肉,醫神連聲贊好。
好個屁,将來你們就拿咱當長期血庫使吧?田真預見未來的悲哀生活,一顆心開始流血。
“夠了,”朝華君親自抱她入懷,心疼地稱贊,“好凰兒,早知你如此善良,豈會見死不救。”
是領導您逼我善良的,田真心頭血流成河。
醫神仔細垂天,喜道:“将軍暫且仍不能醒轉,但已無性命之虞。”
朝華君松了口氣,命人擡走垂天,又回身看着文犀道:“文兄弟之才,留在軍中未免委屈,前日占統領曾說手底少一名禦前侍衛,小王有心引薦,文兄弟意下如何?”
連他也看出文犀深藏不露?田真驚喜,周圍的天兵們都羨慕不已,區區一個小天兵,能得這位神王看重,運氣實在太好。
文犀看着他半晌,微微一笑:“朝華君提拔,文犀之幸。”
神帝的車早已離去,原地不知何時多出了另外兩輛車,拉車的是四匹雪白神駿,可見朝華君早有準備了。
二人行至車前,文犀停下來看田真:“它……”
田真連連朝他拍翅膀,還是跟你混安全,領導雖然好,卻太聖父,說不定啥時又被哄去獻血了。
“失血過多,本王會照料。”朝華君按住她的翅膀。
畢竟對方是羽族神王,自己無權過問,文犀點頭上車去了。
眼見事情毫無轉機,田真馬上服從領導表忠心,收起翅膀,親熱地往朝華君懷裏鑽,正牌領導不能得罪,跟着他有肉吃。
朝華君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手指重重地敲了下她的腦袋。
自戰場歸來,天庭的氣氛沉悶至極,幾次朝會下來,群臣皆不敢做聲,一個個溜得飛快。
也難怪,魔神越來越不把神界放在眼裏,神帝召集群臣,接連三日商議魔神下次光臨時的退敵之策。所有人包括戰神在内全都縮着腦袋裝烏龜,神帝陛下的臉色啊,就和那墨汁一個樣,老子受氣怎的,你們全都得給我陪着裝孫子。
後殿内,神帝坐在案前揉額。
朝華君進殿:“臣參見……”
“免了。”神帝揮手示意,苦笑,“朕說過不必來這些虛禮,表兄是在責怪朕前日失言嗎?”
“臣不敢。”
“坐吧。”
朝華君依言往椅子上坐下。
“朕的顔面關系神界顔面,當時朕也是氣糊塗了,”神帝盯着筆架,輕聲歎道:“想到父皇傳位時的一番教導,再看如今神界基業就要毀在朕手上,如何不急?”
他笑了笑道:“朕又不能跟那幫廢物發脾氣,除了你,還有誰明白朕的?”
朝華君道:“陛下言重了,魔神再厲害,總有對付的辦法。”
“今日找你來,正爲此事。”神帝擡手,面前案上頓時出現一粒明珠,火紅色,小指頭大小,光華内斂,平凡無奇。
朝華君驚訝:“這是……”
神帝道:“當初聖無名無意窺破天機,知道他是殺神轉世,将引動異變,是以連夜進宮面見父皇,無奈父皇執意留下他,聖無名因洩露天機,當場應劫身亡,隻來得及留下這粒丹。”
朝華君道:“能否容臣一觀?”
神帝颔首示意他拿去:“父皇未能悟得其中用意,大劫已至,臨去時将它交與了朕,無奈朕苦思多年,仍一無所獲,隻覺得像是神羽族内丹。”
朝華君細看那丹,皺眉道:“是,卻也不盡然,陛下因此便懷疑與神羽族有關?”
“朕是那愛臆斷之人?”神帝瞟他一眼,“神羽族,乃是聖無名臨死時說的最後三個字。”
朝華君搖頭:“僅此三字,也代表不了什麽,内丹是神羽族子民修行多年煉化所得,先有修爲後有丹,或是天然神丹,靈氣所化,食之等同平白獲得數年修爲,亦能得人形,然而此丹分明是死丹,無半分靈氣,等同廢物。”
“朕也知道,”神帝坦然,“令人那麽傳,是安他們的心罷了。”
“陛下英明。”
見他要将丹送回,神帝制止:“你且拿去。”
朝華君道:“此等重要物件,放在臣這裏恐怕不妥。”
神帝站起身踱了幾步,挑眉道:“如今朕突然想到,或許聖無名說那三個字的意思,并非是指神羽族能對付他,而是此丹之謎,當由神羽族來解。”
朝華君也跟着起身:“陛下之智尚且難解,臣自問無能。”
神帝道:“表兄也要學他們敷衍朕?”
朝華君不再推辭,将丹收入袖内,含笑道:“臣還有件大事要禀明陛下,或可解陛下之憂。”
神帝雙眼一亮:“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