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過去的一兩年,方志誠已經通過張曉亮去尋找身世的秘密,他查到了蘇老曾經有過一個養子,同時和蘇青産生過刻骨銘心的愛情,而蘇家老大方剛,當年就是爲了解救這名養子,在路程之中遭遇到了陷害,最終死亡。
在那之後,養子離開了華夏,在境外發展自己的勢力,如今是顯赫一方的國際傭兵團的頭目,代号末日仲裁者。
一顆煙抽完之後,方志誠拿起電話打給遠在瑞士的沈薇,算上時差的話,夜深人靜的時候,沈薇和自己女兒才剛剛起床。兩人聊了一會兒,方志誠才戀戀不舍地收起電話。
方志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闆下方挂着的水晶吊燈,陷入沉思,剛才蘇青也提到,自己挂職的時間已經到了,下一步可能選擇另外一個新的地方發展。
自己挂職曹堯,那是因爲按照宋文迪的要求,有方志誠從旁相助,宋文迪才順利地從省委副書記的位置,晉升到省長的位置,如今大局已定,方志誠繼續留在王國嶽的曹堯,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
因爲即使再努力,也難以在短時間内取代王國嶽。主要因爲王國嶽太穩健了,他或許不會有太多的戰略性規劃,但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留下把柄,而且性格平和,不像臧毅那樣,有強烈的競争意識。
在面對方志誠強勢插手曹堯的各項工作時,王國嶽雖一開始保持警惕,與之交手,但如今基本是放手給方志誠來做,彼此就沒有矛盾,讓他感覺拳頭打進了棉花裏,有力也使不出來。
官場之路,黑白難以分明。今天是敵人,明天可能是朋友,就比如他現在與臧毅相處得就不錯。歸根到底,方志誠的性格之中,有與人爲善的特點,盡管有時候行事很沖,手段很激烈,但他尊重有實力的人。
王國嶽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二天,方志誠起了大早,主動敲隋琦的門,邀請她一起吃早飯。隋琦猶豫一番,終究還是簡單洗漱,換了一套休閑裝,來到了方志誠的房間。
“氣消了吧?”方志誠望着隋琦的臉,淡淡笑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
隋琦從方志誠接過撥好殼的水煮雞蛋,道:“我能理解你,昨天我與我爸通過電話,他現在想得很明白,當年傷害了蘇家,他也是逼不得已而爲,現在的後果,他也理解,因爲這就是因果循環。”
方志誠暗歎隋子清比想象中要更加地認清現實,如今隋家遭受到巨大的打擊,不出意外,十年甚至二十年将難以恢複,某種意義上與當年的蘇家一樣,必須要休養生息。既然如此,那就得停戰,就得認輸。
方志誠盯着隋琦的眼神,失望地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如同我當初所想,終究咱倆還是彼此芥蒂,最終連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了。”
隋琦眼神閃過一絲迷惘,旋即又是精光一閃,自嘲地笑道:“是啊,我原本以爲愛情能夠勝過一切。如果你愛上我,會忘記隋家對蘇家所做的一切,因爲我們的關系,隋家和蘇家能一笑泯恩仇,是我太自信。”
方志誠放下筷子,道:“隋琦,我想知道,你是否故意接近我,利用我?”
隋琦貝齒咬着嘴唇,點了點頭,狠心地說道:“沒錯,從咱倆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在故意接近你,因爲我知道蘇家對隋家的仇恨,所以我想讓你愛上我,然後以你爲籌碼,讓蘇家在複仇的時候投鼠忌器,如今答案很明顯,我失敗了。我并沒有達到目的,而你也用手段讓隋家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方志誠閉上眼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在曹堯不會久留,不出意外,明年開春就要去下一站了。”
隋琦冷漠地看了一眼方志誠,淡淡道:“或者分開,是最好的方式。”
言畢,隋琦推開椅子,堅定地走出。
方志誠望着隋琦的背影,不勝唏噓,隋琦的話有很多是謊言,面對親情與愛情,她隻能選擇其一。
自己又欠下了一個永遠償還不了的情債。
方志誠露出苦笑,當初他之所以一直沒有接納隋琦,便是因爲預料,或許會有這麽一天,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至于隋琦說,自己可以接近方志誠,那是她故意制造出來的假象。因爲第一隋琦沒有那麽高明的演技,第二情至深處,虛假不攻自破。
方志誠歎了一口氣,與隋琦之間保持距離,或許是彼此最好的方式,他不會去強求,隻能順其自然。
隋琦當初曾經承諾,若是自己換了個地方,她也将跟随,現在感情破裂,自然還是會留在曹堯。在方志誠看來,隋琦在曹堯繼續沉澱下去,是一件好事,曲康即将退居二線,隋琦還是有很強的競争力,往上走一走。
不出意外,市委副書記常夢圓将頂替曲康的位置,而隋琦可以競争排在前面的副書記或者組織部長的職務。
當然,常夢圓想要順利地接任曲康的位置,需要方志誠從中支持,從最近這段時間張曉亮那邊的反饋來看,對常夢圓的情況能做到了完全掌控。雖然不是方志誠直接安排,但常夢圓已經被套入了一個籠子裏,常夢圓原本是想借助方志誠往上走,卻不知道自己進入了一個陷阱之中,以後稍有不利于方志誠方面的動作,會遭遇無情的反擊。
方志誠知道自己在曹堯的時間不會太多,安排常夢圓這枚棋子安插在王國嶽的身邊,才能讓自己離開曹堯,有個暗線,後顧無憂。
以方志誠對常夢圓的了解,雖然比不上王國嶽,但夠狡猾,有手段,在王國嶽身邊,應該能生存下來。
至于王國嶽,他将曹堯官場的關系梳理明晰之後,也不會再有太多的人事調整。因爲曹堯也隻是王國嶽的跳闆而已,未來的曹堯最終還是要留給常夢圓等一衆幹部。
望着桌子上并沒有吃太多的早餐,方志誠也沒有什麽太多胃口,給前台打了電話,提醒安排人晚點收拾一下,他拿起公文包,準備上班。
剛來到一樓的大廳,便有一個高壯皮膚黢黑的中年男人搖着手,喊着“方市長”過來。
方志誠有點意外,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道:“你是誰?”
“方偉!”他倒也不顯得尴尬,從黑色的蛇紋手包裏取出了一張名片,“我是你的大表哥。”
方志誠微微一愣,旋即想起來,他便是自己養母的侄子了,比資料中的照片看上去要更黑,很難聯系在一起。
他歎了一口氣,語氣略冰冷地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方偉滿臉笑容,大聲道:“當然是過來特地感謝你,若不是因爲你,我現在恐怕還被刑拘着呢。”
方志誠左右四顧,覺得在大廳内不好詳談,掏出手機給郭勁遠打了電話,讓他轉告華清文,今天自己會晚點上班,然後帶着方偉來到迎賓館A座的咖啡廳。
方偉點了一杯黑咖啡,方志誠隻要了一杯清水。
等咖啡上來之後,方偉才笑着說道:“方市長,小姑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那是老爺子的錯,所以我今天過來,一則向你表示感謝,二則是代替老爺子向你表示歉意。”
方志誠擺了擺手,歎氣道:“上次我與他們說過,從此以後一筆勾銷。我雖然姓方,但與你們方家沒有半點瓜葛。”
方偉尴尬地笑了笑,旋即道:“千萬不要這麽說,雖然小姑去世了,但她對老爺子,對方家還是有感情的。你是她的兒子,應該知道她的内心。咱們換個角度來看,小姑爲了養你,與家裏狠心地斷絕關系。看上去是,老爺子傷害小姑,但何嘗不是小姑傷害了我們一家人。”
方志誠聽方偉這麽說,面色稍微緩和了些許。
方偉歎氣道:“老爺子對小姑充滿了期待,從小開始培養她,讓她能歌善舞,同時還調用大量資源,讓她去部隊深造,成爲了一名出色的文藝兵。但結果退伍歸來,她竟然多了一個私生子,你覺得作爲父親,你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嗎?”
方志誠捏着茶杯的手,慢慢地放松,方偉說得有道理。
方家對養母的狠心,其實歸根到底,是因爲自己。
方偉淡淡一笑,道:“小姑已經去世,老爺子也已經老了。咱們得學會釋然,抛開過去,向前方看。”
方志誠重新認識方偉,沒想到這個外表看似粗人的糙漢子,竟然能說出這麽多人生真理。
方志誠站起身,朝方偉擺了擺手,道:“回去轉告老爺子,我原諒他了,也請他原諒我媽,原諒我。”
方偉見方志誠沒有買單,便默然離開,究竟誰欠誰,這筆賬輕易是算不清楚了。
方家是欠方志誠養母的,但絕對不欠方志誠的,同時,方志誠卻欠着養母和方家的。
方偉心中松了一口氣,揣摩着,方志誠心中的恨意減少許多,自己今天算是走對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