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原本以爲蘇霖能夠自己走出陰影,但得到陝州的消息,還是放心不下,從燕京趕回西京,敲響了他的房門。
蘇霖打開門,眼神渙散,嘴唇邊長滿亂糟糟的胡須,頭發也蓬亂無比,憔悴地喊道:“姐,你怎麽來了?”
蘇青歎了一口氣,走進房内,因爲空氣不流通,裏面充滿了異味,她皺了皺眉,走到窗戶邊,打開窗簾,陽光灑入屋内,蘇霖下意識用手擋住了眼睛,久居暗室,畏光。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蘇青無奈且失望地問道,“究竟在中東,發生了什麽?”
士兵從戰場上歸來,大多有心理疾病,稱爲PTSD——戰後創傷心理綜合征。
蘇霖苦笑道:“我覺得人活得太累了,隻想把自己關在封閉的空間裏,休息休息。”
蘇青在蘇霖的臉上看了許久,道:“你當過兵,可是軍人,沒想到你如此脆弱。”
蘇青決定用激将法試試。
蘇霖長歎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我原本以爲自己是軍人,但事實上與真正的戰士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子彈擊中我身邊的護衛,打中他的腦門,我望着從彈洞汩汩流出的鮮血,突然發現自己尿褲子了。”
蘇青微微一怔,目光在蘇霖臉上遊走許久,道:“你在撒謊,讓你變得頹廢的,不僅是這些吧?”
蘇霖自嘲地笑了笑,雙手抱住頭,痛苦地說道:“沒錯!我原本以爲見到他,會用搶指着他的腦門,然後質問他,爲何當年會背叛家族,背叛大哥,抛棄你。結果我發現,我沒有一點勇氣,我甚至對他産生依賴,希望他将我送回國。我是個懦夫!”
蘇青明白了蘇霖的心意,他不是因爲中東之行的挫折陷入自閉,而是因爲心中憋着一股惡氣,而且這股惡氣與自己有關。
蘇青發現蘇霖眼中露出厭惡的情緒,不知是厭惡這個世界,還是厭惡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當年他就特别争強好勝,如今肯定變得更強勢了。”
蘇霖搖頭,低聲道:“他變得很平和,在他的身上我甚至看到了老爺子的影子,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讓人感覺深不可測。”
蘇青問道:“你爲什麽迷惘?”
蘇霖苦笑道:“因爲他是謎一樣的男人。”
蘇青摟住蘇霖的肩膀,輕歎了一聲,她明白蘇霖爲何如此痛苦,這麽多年來,蘇霖和蘇摩将老大的死,家族的衰弱,歸結于那個男人的身上。隋子清或者是始作俑者,但若不是那個男人大膽一意孤行,老大根本不會中圈套。
老大死後,他就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背叛了整個家族,尤其當知道蘇青還懷了他的孩子,蘇霖心中更是憤怒,下定決心,若是找到他,一定要将他狠狠地揍一頓。
當真的見面了,蘇霖發現自己很卑微和弱小,根本沒有任何勇氣。
蘇青站起身,歎了一口氣,蘇霖已經年過五十,哭得跟孩子一樣,讓她覺得情緒複雜。那個男人終究還是出現了,而且給蘇家帶來了巨大的影響。
蘇青站在窗口,望着院落西角處的綻放的幾株秋菊,沉聲道:“帶回來的那幾個人呢?”
“已經安排他們去曹堯,潛伏在志誠的身邊,仇家已經盯住志誠,會對他不利。”蘇霖輕聲道。
蘇青沉默片刻,道:“那些仇敵不一定是因爲他而來,現在的國際形勢複雜,不少人将目光瞄準華夏,在換屆過程中,很多勢力都想插手,從華夏的變局中分一杯羹。他或許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才會有這麽個舉動,繼而引你出境,轉告于你。”
蘇霖有點驚訝,擡起頭,低聲道:“你的意思是,志誠會有危險,但那些危險并不是因爲他而來?”
蘇青歎了一口氣,道:“他爲什麽不回國,并非他對故土沒有絲毫留念,而是不想與我們牽扯太多,盡量讓錯綜複雜的關系,遠離蘇家。這麽多年,他一直做得很好。他在境外拼殺,惹了很多仇家,但沒有人将之與華夏蘇家聯系在一起。”
蘇霖複雜地說道:“他有這麽好心?”
蘇青耐人尋味地一笑,淡淡道:“當年他爲何頭也不回地離開華夏,因爲他對華夏失去信心,所以他需要去更廣闊的空間打拼,爲蘇家牟取一份境外的星火。說得更加直白一點,若是有一天蘇家真的在華夏徹底難以立足,那麽他會在境外給我們提供一個安全之地。”
蘇霖低聲道:“他與你聯系過?”
蘇青搖了搖頭,道:“從來沒有,但這是信任。老爺子從來沒有追究過他的去向,想必也是跟我一樣,對他有信任。這或許是老爺子生前又一個伏筆吧。在蘇家遭遇重大的挫折之前,他不會與我們主動聯系,因爲那樣隻會讓我們的敵人防備,有機可乘。”
蘇霖歎了一口氣,道:“那爲何這一次,他又主動找到了我們?”
蘇青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道:“隻有一種可能,這次我們遇到的危險比想象中要更加的可怕。有境外的大人物,想要對我們,對志誠不利。”
蘇霖與蘇青交流許久,終于恢複了理性,不再那麽渾渾噩噩,他心中仍有疑惑,“境外的那些人,爲何會瞄準志誠呢?”
蘇青歎氣道:“随着唐家上位,勢必會引起原本勢力的一系列震蕩。唐家的力量已經成型,想要直接削弱他們的力量,難度很大。在他們看來,蘇家與唐家的關系緊密,如果能削弱我們的力量,對于打擊唐家有着關鍵作用。”
“實在太無恥了!”蘇霖惱怒地說道。
蘇青歎了一口氣,淡淡笑道:“華夏任何一個稍有影響的實力,在境外都有隐形的力量作爲支撐,當然,我們現在也有了!”
蘇霖愕然半晌,長籲一口氣,道:“姐,我心結打開了。”
見成功說服了蘇霖,蘇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與那個男人三十多年沒有聯系,但兩人的心曾經那麽近距離的靠近過,所以蘇青知道那個男人的想法。
随着華夏經濟發展漸成規模,原本在海外淘金的力量,如今越發重視國内的動态。唐家能夠順利上台,與其龐大的海外支持緊密相關。
蘇家一直暗中也有一股力量在境外紮根,那就是來自于那個男人的拼殺。
蘇青走到門外,讓保姆給蘇霖送一些吃的,見蘇霖終于恢複神采,終于放下一顆心。随後她與孟西山撥通了電話。
孟西山知道蘇青輕易不找自己,一旦找自己,必定出了大事,“蘇主任,什麽事兒?”
蘇青歎了一口氣,道:“不出意外,有人會對志誠造成威脅,所以你們需要對他加強保護。”
孟西山雖然不知道蘇青的消息從何處而來,但他知道肯定不是空穴來風,承諾道:“我等會就安排最精英的特種兵團前往曹堯。”
蘇青想了想,提醒道:“他身邊還有另外一股保護力量,代号末日仲裁,你們不要與之發生沖突。”
孟西山詫異地問道:“末日仲裁?這不是活躍國際的著名傭兵組織嗎?”
蘇青覺得此事不應該隐瞞孟西山,畢竟他是蘇家最忠誠的一員,淡淡地說道:“蘇霖在中東見到了那個男人,末日仲裁是他一手組建的傭兵組織。”
孟西山沉默半晌,反應過來,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孟西山表情變得嚴肅,道:“我這就給孟虎打電話,讓他務必要加強注意。”
蘇青的行程很滿,解決了蘇霖的問題,便匆匆趕回燕京,上飛機之前,接到了李思源的電話。李思源經過幾年的運作,在國務院已經站穩腳跟,排在副總理第三位,但不出意外,換屆之後,因爲年齡有優勢,将有機會往上更進一步,沖擊政治局常務委員。
“思源總理,有什麽事?”蘇青平靜地問道。
“上次跟你交流的事情,你思考得如何了?”李思源微笑着說道。
蘇青歎了一口氣,李思源爲志誠前程的事情,多次關心,這讓她感覺很意外,“志誠,現在還太年輕了,三十歲就已經是副廳級幹部,我認爲短時期内還是得壓一壓,讓他有足夠的沉澱才是。”
李思源并不認可,耐心地勸說道:“蘇主任,現在國家領導人正在往年輕化發展,再過個十幾年,年齡線會一度放寬,按照這種趨勢,志誠如果不搶跑的話,恐怕會輸了一籌。”
蘇青明白李思源的意思,微笑道:“有空我與他聊聊,關鍵還得看他的想法。”
李思源淡淡一笑,“沒錯,他是個有主意的人。”
挂斷李思源的電話之後,蘇青步入機艙。由陝州西京的軍用機場直飛燕京東郊的軍用機場,行程大約一百分鍾。
蘇霖帶回了他的消息,這讓蘇青真的很開心,因爲這麽多年沒有一點消息。他沒有死,在境外開辟自己的世界,蘇青忍不住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即使這輩子再也不會見面,但隻要有你的消息,得知你還活着,那麽便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