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旭在秘書的陪同下來到了三樓包廂,女服務員長得清秀,微笑着将他迎了進去,見到坐在沙發上正在看電視的一個中年男子,低聲道:“魏省長,好!”
魏群将目光從電視新聞上轉移過來,指着對面的沙發,道:“請坐!”
這是謝旭和魏群第二次私下吃飯,謝旭知道魏群的用意,這個淮南省第二号人物,心中藏着一團火,他不甘于現在淮南的處境,正在試圖打破省委書記文景隆的權力金箍。
文景隆是一個強勢的省委書記,這是毋庸置疑的。魏群初來乍到,能否動搖文景隆的掌控,就看這一年的時間。如果這段時間過去之後,魏群始終沒有打破文景隆的強勢掌控,那麽意味着魏群在後期的執政之中将很長時間内都處于文景隆的陰影之下。
這是官場的常态慣性。
“南方客車集團和華夏電力的項目解決了嗎?”魏群看上去漫不經心地問道。
謝旭點了點頭,道:“與梁睿交代好,應該不會出現問題。隻是副主任方志誠似乎有點搞不清狀況。”
魏群眉宇皺了皺,很快恢複平靜,手指在沙發的扶手上點了點,“這個方志誠是一個不錯的胚子,隻是處理問題,總是不按常理出牌。我看你最好親自跟他溝通溝通,讓他能夠心平氣和的理解。”
謝旭嘴角翹了翹,雖然很短暫,但魏群能看出他對方志誠的不屑。魏群能理解謝旭的想法,方志誠不過是個副廳級幹部,有何權力指手畫腳?包括魏群心中也是這麽認爲,他一開始對方志誠還是頗有好感,不過自從不久之前,方志誠穿針引線,幫助趙國義和宋文迪結成同盟之後,就對他失去了信心。
站在魏群的角度,他不至于費神去關注方志誠的一舉一動,但他心中還是會有簡單的判斷,這個人能不能爲自己所用,若是對自己有價值,他會不惜給予資源,但若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他會毫不猶豫地将之視作棄子。
現在的方志誠,對魏群而言,就是個棄子。
謝旭從口袋摸出了煙盒,先遞給魏群。魏群接過後,放在手邊,謝旭自顧自地點燃抽了起來,“華夏電力投資集團那邊派來了苗德偉處理收購南方客車集團的事務,足見他們的重視程度。不過,也讓人感覺擔憂,莫非華夏電力投資集團那邊被追得很緊?”
魏群也不隐瞞謝旭,有些消息雖然沒有公開傳播,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魏群颔首道:“不出意外的話,與晉州省那些煤老闆有關聯。現在電力投資集團正在希望用一些其他的事情轉移公衆的視線。”
謝旭搖頭苦笑:“盛極必衰!晉州那些煤老闆都成了土豪的代名詞。在燕京買房,不是買一間,也不是買一層,而是一棟一棟的買。”
魏群搖了搖手指,唏噓道:“這其實是對手放出來的輿論攻勢,想要激起民衆的仇富心态。”
謝旭點頭附和道:“從現在的數據顯示,明年将會是轉折點,煤炭行業将從供不應求開始下行。也因爲這個原因,煤炭行業将成爲新一屆國家領導班子重點開刀的對象。”
魏群也點了點頭,道:“華夏電力投資集團之所以創建新能源公司,就是爲了解決轉型的問題。然而,轉型哪裏有那麽容易?這幾年的發展并不順利,所以才想到借助淮南省新興産業的項目,獲取政策支撐。”
謝旭很明白,南方客車集團的新能源車項目,其實隻是一個架子工程,簡而言之,就是被包裝的虛假項目,根本達不到戰略性新興産業的标準。魏群是發改委系統的專家,對于項目的判斷力遠超過别人。
與魏群接下來的話題,主要圍繞全省工業發展的定位,以及後續推進的方向。魏群曾經是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對全國局勢洞若觀火,所以提出的一些建議,讓謝旭受益良多。
根據魏群的判斷,下一階段,淮南省的工業走勢必須要圍繞智能制造作爲主要突破口,因爲國外的大企業都開始轉型,從傳統制造往智能制造發展,強調數字化工廠。目前國内的制造型企業距離國際領先水平至少落後二十年。
目前魏群正在積極利用自己的關系,與德意志的西門子洽談,将其工業自動化産品研發基地引入淮南。
兩人在慶雲酒樓包廂内見面,并非有飯局,而隻是簡單的交流。謝旭有點奇怪,爲何魏群選擇在慶雲酒樓見自己,莫非這慶雲酒樓真是有什麽背景?
回想起自己曾經在慶雲酒樓曾經吃過幾次飯,甚至還鬧出笑話,謝旭不僅感覺背脊發涼,對這個不起眼的酒樓有了一種莫名的敬畏感。
等謝旭離開之後,包廂門被敲開,走入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從外貌看上去,她應該二十七八的樣子。女子走到魏群的身後,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肩膀,魏群隻覺得肩頭傳來一陣酥麻的感覺,忍不住閉上眼睛,默默地享受這指尖的溫柔。
終于魏群覺得差不多,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點了點頭,笑道:“多年不見,沒想到你的手藝不錯!”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表哥,謝謝你的誇獎呢。”
魏群一改在官場上的嚴肅,道:“酒樓的格局有點小,不覺得要擴張規模嗎?”
女子搖了搖頭,慵懶地坐在方才謝旭坐過的地方,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胸無大志,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沒想到你會來淮南,我這個寡婦也算是有個人陪伴了。”
魏群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己的表妹陳子玉,五年前突然辭職,與丈夫一起回到瓊金開了這家酒樓。因爲一開始起步艱難,所以魏群便幫她放了個小風聲,結果生意倒是挺不錯。
魏群苦笑道:“若是你這話傳到妹夫的耳朵裏,恐怕他得暴跳如雷了。”
陳子玉甜甜一笑,道:“我在家裏經常罵他是個死人,他都笑呵呵地應着。既然他是死人,那麽我不就是個寡婦嗎?”
魏群對這個小自己二十多歲的小表妹,也是沒辦法,擺了擺手,道:“我肚子有點餓了,弄點吃的給我吧。”
陳子玉輕輕地拍了拍腦門,笑道:“得嘞,今天我親自下廚,你等着!”
魏群目送陳子玉離開包廂,目光中露出一絲暖意。從燕京來到瓊金,從陳子玉此處找到了短暫的安甯。
陳子玉來到廚房内,穿起了圍裙,她的丈夫劉剛詫異道:“你準備下廚?”
陳子玉點了點頭道:“給我大表哥做頓飯!”
劉剛眉頭皺起,道:“我都已經做好了,這就準備端上去!”
陳子玉白了他一眼,嫌棄地說道:“你做的這是豬食一樣,哪裏能給我表哥入口。”
劉剛哼了一聲,道:“不就是個當官的嘛,就比咱們常人金貴那麽多了?”
陳子玉用手狠狠地推了一把劉剛,将他差點摔了一跤,道:“你知道個屁!他可是我們家的驕傲。你們劉家出過省長嗎?”
陳子玉端了一碗燴面上來,湯色清涼,輔料十足,有西紅柿、青椒、肉末、胡蘿蔔絲,整齊地蓋在寬面之上。
魏群接過後,酣暢淋漓地吃了半晌,隻覺得身上發熱,腦門上冒出汗珠,見陳子玉亮晶晶地眼睛注視着自己,笑道:“二十多歲離開豫南之後,再也沒吃過這麽正宗的燴面了。”
陳子玉微笑道:“表哥,你是飛出去的金鳳凰,是家裏人的驕傲。大家都感激你,所以你有機會回老家,肯定一批親朋請你吃燴面。”
魏群搖了搖頭,喝幹了湯汁,用紙巾抹了抹嘴,感慨道:“隻可惜太繁忙,這麽多年一直沒空回去看看,也不知道家裏怎麽樣了!”
陳子玉連忙給魏群彙報起了家裏的情況,說到一些老地名,魏群忍不住面帶微笑,不時地點頭詢問。
魏群也感到一句話有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若是有空,一定要回豫南的老家探望探望。
陳子玉是魏群的小表妹,其實這麽多年來,魏群扪心自問,并沒有爲家裏親戚,或者家鄉主動做了些什麽。不過,在發改委任職的時候,魏群也知道,下屬看在自己的面上,也沒少給家鄉批下資金,而地方官員回去之後,也暗自宣傳,幫自己博了一個好名聲。
出了慶雲酒樓,陳子玉沖了出來,将魏群丢下的百元鈔票塞給了他,眼睛紅紅地說,表哥,你怎麽看不起我!
魏群接過鈔票,笑着說道,我這是提前預付今後的飯錢,以後隻要有空就來嘗你做的燴面。
陳子玉氣呼呼地說道,那也不用錢!
言畢,轉身進了酒樓。
魏群愣了半晌,回到自己的公務車,啞然失笑,就在官場樊籠之中,早已忘記了何爲真實,常人見到自己總是畢恭畢敬,或許帶着敬畏,或許帶着目的,而從陳子玉的身上,他找到了人味兒,這挺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