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志誠同意在此事放過黃林,宋文迪這個電話就不會回得如此之急。在官場多年,李思源早已洞透人心,對一些細節稍作分析,就能有個正确的判斷。
宋文迪淡淡一笑,道:“思源總理,我隻是跟他讨論一下而已。結果我們都達成一緻意見,黃林必須要承擔相應的責任,畢竟他已經被盯上,隻有處理了,才能徹底解決問題,”
李思源深歎一聲,道:“文迪,鄒雄是個老同志,我知道在過去一段時間裏,他對你的工作并不是很支持。如今我雖然走了,但你還是對他要給與應有的尊重。他與我彙報過,黃林貪污的情節并不是很嚴重,隻是受到别人的利用而已,能否大事化小,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現在鄒雄可是認爲,是你故意讓方志誠針對他的外甥。”
宋文迪無奈一笑,暗忖鄒雄心胸略顯狹隘了,他莫非認爲自己爲了完全掌握李系的力量,所以要逼鄒雄下台吧?
一般退居二線的官員對這種問題會格外敏感,畢竟推出了政治大舞台,權力旁落已成定局,所以這個時候格外關注自己的利益。
宋文迪道:“我隻能說老鄒他想得太多,如果我要逼他,大可用其他更爲隐蔽的手段。”
李思源沉默片刻,道:“文迪,我了解你,你是個敢作敢當之人,此事肯定不是你主導,但也是針對你而來,所以你應該妥善、平和地處理。鄒雄手中還是掌握着一些資源,如果不能爲你所用,這挺可惜的。”
宋文迪頓了頓道:“現在淮南外象平靜,但内裏洶湧。文書記前不久調整了省政協的幾名幹部,近期恐怕要對省人大入手了。”
李思源點了點頭,道:“有人已經向我抱怨過了,不過這也是常理,四大班子,雖說政協和人大重要性低于其他兩個,但利用好了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宋文迪道:“其實你應該明白,鄒雄并非不知道情況,隻是他故意在誤導你。”
李思源輕歎了一聲道:“我希望你和他能處理好關系。老鄒畢竟對我有恩情,飲水不忘挖井人,我一直對他很尊重。”
宋文迪道:“尊重不代表縱容,我認爲此事要分開來看。”
李思源頓了頓,道:“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宋文迪朗聲道:“思源書記,我理解你的意思,也想和老鄒處理好關系,但如果成不了盟友,那也不必勉強。此事即使我給他一個面子,恐怕他對我的态度還是不會改變。”
李思源歎了一聲,知道宋文迪和鄒雄的矛盾已經很深,自己沒法協調,道:“也罷,我已經離開了淮南,有些事是應該放手讓你來自己處理。我相信你能解決好此事的。”
宋文迪笑道:“謝謝你的信任。”
電話在結束之後,宋文迪坐在辦公桌前,凝眉沉思,暗歎這方志誠這次給自己找的麻煩可不小,讓思源總理親自過問了。如果宋文迪處理得不好,勢必會引起李思源的不滿。盡管宋文迪深受李思源的信任,但現在一個在瓊金,一個在燕京,容易被人離間。
不過,轉念一想,與鄒雄的矛盾遲早要激化,宋文迪也需要通過一個事件來觸發李系内部的資源整合。如果鄒雄真因爲此事出了問題,宋文迪好好利用,或許會掌握更多的資源。
如果将鄒雄比作一棵大樹,雖說李系内部的一棵大樹倒掉了,整體力量會有所損失,但對于宋文迪個人而言,并非壞事。
宋文迪現在必須要梳理好頭緒,鄒雄會打出什麽牌,是否會利用派系内部的力量來真對自己。
宋文迪在一張白紙上緩緩寫下了七八個名字,都是一些正廳級以上官員的名字,他們與鄒雄關系走得很近,也是李系當中對自己保持敵意的幹部。
宋文迪輕輕地點了點這些名字,長籲了一口氣,此事要不要跟蔔一仁商議一番?
旋即,他否定了這個想法,自己與蔔一仁雖說近期走得很近,但歸根到底,蔔一仁和自己是有陣營的區别,此事涉及到内部某些人員的調整,要低調一點展開行動,否則被蔔一仁利用,反而會得不償失。
……
鄒雄在書房内接到了李思源的回話,他聽李思源講完宋文迪的回複之後,沉默許久,沉聲道:“思源總理,你這是要我放棄我外甥嗎?”
李思源點了點頭,道:“鄒公,不是要你放棄,而是現在局勢使然。文景隆那邊已經盯着黃林,如果你現在保他,隻會引起更大的矛盾。黃林若是涉及的金額不多,直接向紀檢部門坦白,應該會酌情處理。”
鄒雄胸口一陣悶疼,低聲道:“真是令人寒心,這麽點小事,我竟然無能爲力。”
李思源沉默片刻,道:“鄒公,你仔細想想,這真的是一件小事嗎?”
鄒雄思考了幾秒,道:“這已經成爲官場上的普遍情況,如果要追究的話,不知要抓多少人,爲何偏偏選擇黃林?”
李思源歎氣道:“因爲黃林是你的外甥,所以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鄒雄苦笑道:“我已經讓黃林足夠低調了,所以他至今隻是個正科級幹部。”
李思源道:“跟級别無關。正是因爲他級别不高,以他作爲切入點,更容易影響我們内部的關系。”此次文景隆方面的落子是高明的,他從不經意之處選擇了一個關鍵人物。對黃林的問題是否追究,這的确是一個有争議性的選擇題。而且還巧妙地将鄒雄和宋文迪聯系在了一起。
如果不追究黃林的違紀,那麽文景隆方面肯定還有後手,就要追究霞光區委書記包庇縱容下屬的罪責,這也算得上個連環計。
鄒雄歎道:“在這件問題上,我對宋文迪有看法。”
李思源能理解鄒雄,如果不是宋文迪追究,黃林或許還有轉圜餘地,“鄒公,我還是得勸勸你,并非宋文迪故意弄出這件事,有其他人想要離間你們的感情。”
鄒雄冷笑了一聲,道:“恐怕他也因爲此事暗自竊喜呢,我倒黴了,對他豈不是好消息?”
李思源暗忖鄒雄與幾年前相比,性格變化很大,這或許就是退居二線帶來的影響,以前的鄒公心胸開闊,但現在有些自我封閉且偏激了。
李思源不便與鄒雄多說什麽,便挂了電話。
鄒雄出了書房,見黃林坐在客廳看電視,朝他招了招手,低聲道:“黃林,我有事要與你說。”
黃林見鄒雄的表情有些凝重,預感到結果不大妙,緊張地問道:“舅舅,什麽事?”
鄒雄歎了一口氣,道:“明天你主動去霞光紀委交代問題吧,将涉及的金額全部上繳,不要有所保留。”
“舅舅!”黃林原本以爲鄒雄能幫助自己,沒想到鄒雄也無能爲力。
鄒雄歎了一口氣,在黃林的肩膀上按了按,道:“你媽去世的時候,我曾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你,但在這件事上,我也沒有太多辦法。如果你錢不夠的話,我會幫你一起想辦法。”
黃林嘴唇動了動,一臉茫然,他原本還打算等風平浪靜之後,到方志誠面前,讓他好好地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無路可走。
然而,最大的靠山,自己的舅舅也在勸自己主動坦白,争取寬大處理。
鄒雄見黃林臉色慘白,心中默歎了一聲,他明白李思源的意思,其實黃林若是與自己沒關系,根本不會成爲目标,鄒雄此刻現在對黃林充滿了歉意。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靠山太強大,有時候也會成爲折戟沉沙之因。
……
省委書記辦公室内,文景隆正在抽煙,許久之後,突然問道:“鄒雄那邊有什麽反應?”
江永道:“昨天他将外甥從漢州接到了瓊金。”
文景隆盯着江永看了一眼,道:“又是漢州……”
江永仿佛被文景隆看穿了心思,道:“依然是霞光,你也知道,宋文迪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落在那裏,如果不動鄒雄和宋文迪最重要的棋子,那兩人又如何生出矛盾呢?”
文景隆面色凝重道:“鄒雄和宋文迪早就有矛盾,其實不用你來挑撥,早晚也會出現問題。現在隻是加速引燃了導*火索而已。不過,此事你又拖上了蘇家那個小子,恐怕會出現變數啊。”
江永之前在方志誠的身上吃過虧,他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在他看來,方志誠雖說有蘇家作爲靠山,但他這一次可是利用了臧毅來對其壓制。方志誠難道還能比得上臧毅?
江永道:“剛剛得知,方志誠處置黃林的态度堅決,已經惹得鄒雄不快。方志誠的性格很偏執,所以利用他作爲棋子,再好不過。”
文景隆站起身,踱步走到窗口,道:“方志誠是個優秀的人才,他其實并非不知需要承擔何等壓力,但還是接下了這一招。能做到這點,證明此人是有魄力的,有承擔更多責任的能力。”
江永微微一愣,沒想到文景隆會突然這樣評價方志誠,“文書記,下一步該怎麽做?圍剿計劃是否開始?”
文景隆點了點頭,道:“有些人是應該退出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