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誠見到了左冷,他半面浮腫,顯然被人打過,不過他眼中透露出倔強之色,方志誠能清晰地從他眼中讀出怒火。
“真是太喪心病狂了,爲了掩蓋事實,竟然不惜犯下滔天的罪行。”左冷喝了方志誠遞過來的一杯茶,“原本以爲漢州是一個相對公開透明的政府,沒想到這裏比起那些偏僻的地區,某些行徑更加令人發指。”
方志誠歎了一口氣道:“不好意思,我也沒想到他們的手段如此激烈,早知如此,我不會讓你淌這渾水的。”莫進他們的反應,吓到了方志誠,軟禁記者這種情況竟然發生在法制社會,這是令人感到詫異的。
不過,這也印證了城中村改造的确碰到了某些人的痛腳,才會讓他們狗急跳牆,做出這等觸犯法律的事情。
左冷有點急躁地搓了搓臉,碰到了傷處,痛得龇牙咧嘴,“我剛才接到報社的通知,那篇報道恐怕報不了了,省委宣傳部下達的命令。霞光區政府的這些官員不簡單啊。”
方志誠苦笑道:“還是我的準備不足,原本以爲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沒想到他們這麽敏感,而且動作如此迅速。”
左冷看了一眼方志誠,沉聲道:“你就這麽放棄了?”
方志誠搖頭道:“當然不會,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左冷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會幫助你?”
方志誠點頭,“如果你不願意幫助我,恐怕早就将調查到的那些材料,全部交給他們了吧。”
左冷歎了一口氣,從桌上取了煙盒,抽出一支煙,徐徐抽了一口,道:“沒錯,如果我早點把材料給他們,就不用吃這麽多苦頭了。那些人還真不好唬弄,我懷疑帶頭的那個人是專門負責身心的公安,審訊技巧很高超,我差點就意志崩潰了。幸好,你安排人找到了我。那個沖進來的兄弟,手腳真好,單挑五個,幹淨利落。”
方志誠苦笑道:“那是我的司機,名叫郭勁遠,剛從東台那邊調過來的。”
左冷臉上露出惋惜之色,道:“司機功夫不錯,但畢竟你還是勢單力孤,畢竟那可是一夥人,我給你的材料,你看過了吧,如果真有深究的話,霞光區的主要幹部沒幾個屁股是幹淨的,甚至市委還得有人爲此擔責。”
方志誠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我已經想清楚了,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那就要履行自己的職責,明知問題的嚴重性,而不去挑破它,這不符合我的性格。”
左冷道:“既然你願意将前程壓在上面,那我也就責無旁貸了。你說吧,究竟需要我做什麽!”
方志誠沉聲道:“省内是無法報道這個新聞了,如果你願意承擔風險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省外的媒體。”
左冷瞪大了眼睛,苦笑道:“你真的要玩得這麽大?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如果事情傳播到省外,那麽後果的嚴重性将會飙升。
左冷倒是無所謂,他隻是一個記者,憑着自己在媒體的人脈和資曆,大不了在其他省份的媒體照樣可以謀取一個飯碗。但方志誠若是将此事鬧大,那面對的壓力,将是空前的,不僅市裏會對他進行出發,省裏恐怕也不會任由他胡來。
方志誠沉聲道:“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左冷盯着方志誠,歎氣道:“我原本以爲,我是個瘋子,行事不計後果,沒想到你比我還要瘋狂。罷了,人生在于經曆,瘋狂一次,才不枉在這個世界上走了一遭。我在省外有幾個玩得好的朋友,今晚我就會将素材發給他們,之前對你進行過的采訪,我也會弱化這部分,盡量不提及你,這樣也算是對你有種保護。”
方志誠擺了擺手,道:“不,你必須要将我的部分突出出來,因爲如果我置身事外的話,那麽報道的影響力将會大幅度削弱。”
左冷倒抽一口涼氣,苦笑道:“好吧,一切如你的意願。”
第二天,一篇《城中村改造之殇》的新聞發表在南粵省《南國周報》上,引起了全國的輿論風暴。因爲這篇報道與普通的報道不太一樣,竟然采用了當地官員作爲主要的視角。
這篇報道不僅用詳實的資料,記錄了當地城中村改造過程中,老百姓的利益遇到各種傷害,同時還采訪到了現任區長方志誠。
方志誠承認,這種傷及個人利益的政績工程是錯誤的。政府過度強調政績工程,侵占老百姓的利益,這種方式需要杜絕。
宋文迪見到了這篇報道之後,立即給方志誠撥打了電話過去,質問道:“志誠,你怎麽不理智,作爲一名官員,怎麽能在受采訪時,說出這麽多當地政府的問題呢?”
方志誠早已預料到,這篇報道一經出面,必然會掀起一陣狂風暴雨,即使連自己的老師,宋文迪也無法理解方志誠的所作所爲。
方志誠極爲冷靜地回答道:“老闆,霞光區政府沉疴難治,隻有用重藥才能讓它起死生。”
宋文迪歎氣道:“你這麽做,現在是讓自己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即使組織上不追究你的失言之責,以後你開展工作恐怕會很艱難。漢州市委書記夏蘭山是一個極其護短,要面子的一把手,你現在無疑甩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以後他定然不會支持你的工作。”
方志誠沉聲道:“老闆,以後發生的事情,隻需要努力,總會有轉機,但現在遇到的問題,不去積極地解決,總有一天會因爲諱疾忌醫,導緻病入膏肓,再也無可救藥。”
宋文迪無奈地說道:“你啊,有時候做事還是這麽的莽撞,爲何不提前跟我通個氣呢?如果小心的運作,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方志誠如實地說道:“若是我跟你通氣,你絕對會阻止我。”
宋文迪默然無語,方志誠此舉的确打破了官場的禁區,一個政府官員怎麽能在媒體面前自曝家醜呢?而且,此事必然會在全國掀起一陣風浪,誰也不知道走勢如何。極大的可能是,省裏爲了保存自己的顔面,讓方志誠成爲棄子。
宋文迪将方志誠視作自己的弟子,見到他即将仕途進入絕境,心中何等焦急,偏生方志誠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還保持着這副大義淩然,英勇就義的樣子,實在讓他有點哭笑不得。
宋文迪沉吟許久後,方才說道:“若是無法控制後果的話,你恐怕要動一動了。我會與思源總理商量一下,看能否在燕京幫你找個地方,暫時避避。”
方志誠心中還是有點感動,正如同所有的家長一樣,小孩子事情做錯了之後,一開始或許會責罵兩句,但最終還是會爲小孩子考慮,幫他處理後續問題。
方志誠吸了吸鼻子,動情地說道:“老闆,謝謝你。放心吧,我會承擔相應的責任的。”
宋文迪暗歎方志誠還是太幼稚,這等消息即使傳到中央去,有哪個領導又會親自處理這點事情,更多地會将事情推給省裏。而到了省裏之後,難免又會成爲派系之間互相攻伐的導*火索。
誰也沒想到方志誠做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舉動,當然,着急上火的不僅僅是方志誠,馬振東爲了這件事終于出山,他親自來到了市委書記夏蘭山的辦公室。
“夏書記,你一定要控制住事态的發展啊。”馬振東臉上露出苦笑之色,“霞光區這麽多年來,經濟一直保持着穩定的增速,被他這麽一弄,恐怕要功虧一篑了?”
夏蘭山托了托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不帶感**彩地說道:“老馬,我知道你心系霞光區,但那篇報道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省裏相關部門我都跑到了,也隻能盡力地降低影響力。”
馬振東煽風點火道:“夏書記,我認爲方志誠此人太年輕,不可靠,不适合擔任霞光區區長的職務,還請你爲了霞光區以後的發展考慮,讓他離開霞光區吧。”
夏蘭山面色凝重地看了馬振東一眼,緩緩道:“老馬,此事是方志誠捅的馬蜂窩,但你是不是也需要反省一下,自己在霞光區擔任區長時,有沒有過錯?”
馬振東苦笑道:“夏書記,我在霞光區這麽多年,一直兢兢業業。城中村改造的問題,我一直推進得很好,也取得了成效,至于背後發生的一些故事,我承認有些是屬實的,但有些是誇大的。你也知道,基層工作不好做,有些事情如果不動用特殊的途徑,那是無法完成任務的。”
夏蘭山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他對馬振東的辯解感到不滿。方志誠是捅馬蜂窩的那個人,但馬振東又何嘗不是馬蜂窩的制造者。
他知道馬振東今天的來意,是爲了想讓市委追究方志誠的失言之責,但夏蘭山并不糊塗,方志誠隻是說了真話而已。說了真話的人,被追究責任,隐藏事實真相的人,卻被保護起來,這有點違背原則。
等馬振東離開辦公室之後,夏蘭山接到了省長蔔一仁的電話。蔔一仁辦公室内,還有另外一人,他便是常務副省長趙國義。蔔一仁有點奇怪,爲了一個正處級年輕幹部的前程,趙國義竟然第一次主動開口向自己尋求幫助,他自然不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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