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洪國回到辦公室之後,氣憤難消,顯然對方才會議上的交鋒,感到極爲不舒服。未過多久,陳德平敲門而入,見鄧洪國陰沉着臉,淡淡一笑,道:“老鄧,會議還沒結束,你怎麽突然就走了?”
鄧洪國不屑地說道:“既然有人不給我面子,那麽我誰的面子都不給!”
陳德平淡淡一笑,豎起大拇指,道:“你老鄧不虧是東台縣政府的脊梁骨,甯折不屈,讓人佩服。”
鄧洪國哼了一聲,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壓低聲音,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老陳,咱倆同事這麽多年,你看我以前什麽時候如此過,還不是現在政府烏煙瘴氣,一幫沒有經曆的家夥煽風點火,搞得人心渙散?”
陳德平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從口袋掏出一包煙,遞出一支給鄧洪國。鄧洪國接過點燃,陳德平吞吐煙霧後,徐徐說道:“老鄧啊,還是你看得透徹,不過現在咱們很弱勢啊,尤其是偉銘書記現在已經将政府工作放手,咱們得不到支持,所以步履維艱。”
鄧洪國壓低聲音道:“不如我們找個機會,一起約偉銘書記好好聊聊,将咱們心中的想法,全部告訴他,如此一來,想必偉銘書記也不會看着政府工作變得一團漿糊。”
陳德平微微一笑,暗忖這鄧洪國老謀深算,看上去邀請自己一起向孫偉銘請求援助,事實上私下裏怕早已獲得孫偉銘的授意,否則,又如何會在會議上一點不給戚芸面子,果斷地甩手離去呢?
陳德平與鄧洪國雖然都是孫偉銘當初拉上來的副縣長,但彼此之前的關系一度很僵,陳德平今天也是借機想與鄧洪國化解當初的矛盾。畢竟現在他倆已經站在一條船上,如果不團結的話,隻會被戚芸等人愈加排擠到角落裏。
陳德平颔首道:“老鄧,你跟我的想法是一緻的。這樣如何?晚上我在清水雅閣設一桌酒席,我們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商量,看如何能将縣政府的工作拉回正規。”
鄧洪國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行啊,到時候我們一起與偉銘書記溝通溝通。”
鄧洪國輕咳了一聲,淡淡道:“再喊上老廖吧。”
廖貴東與鄧洪國關系不錯,加上他的話,自己與孫偉銘一起交流的時候,他有點底氣。因爲他知道陳德平一定會喊上邵建翔,若是沒有廖貴東加入的話,屆時自己想必會處于下風。
陳德平意識到鄧洪國的用意,笑道:“老廖,他的架子很大啊,還得你來請。”
親自将陳德平送到門外,鄧洪國回到辦公桌前沉吟許久。在原本的七個副縣長之中,鄧洪國忌憚兩個人,其一是羅輝,此人人脈很廣,腦袋靈活,處事圓滑,不過運氣不佳,錢德琛落馬之後,因爲派系之争,他被一抹到底;其二便是陳德平,這是一個永遠看不懂他内心在想什麽的人物。陳德平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仿佛又什麽都沒幹,他就是這麽一個出了劍,殺了人,但被殺的人,卻永遠不知道自己被如何殺死的人物。
若是用武俠世界中的一個職業來形容,那麽可以将陳德平比喻成一名殺手。今天陳德平看上去是主動放下手段,與自己抛棄成見,握手言和,但事實上,未嘗不是借組織幾名副縣長去赴飯局,然後讓孫偉銘看到陳德平的号召力,然後重點支持陳德平更進一步?
晚上清水雅閣酒樓貴雅包廂。孫偉銘、陳德平、鄧洪國、邵建翔、廖貴東,五人坐在圓桌上,大家一開始沒有談工作,每人先喝了一斛白酒之後,陳德平提着酒杯,主動給孫偉銘敬酒,歎道:“偉銘書記,今天請你吃飯,一則是爲了大家聚聚,彼此增進感情,二則也是因爲現在政府工作混亂,還需要你多給我們一點支持才是。”
孫偉銘挑了挑眉,笑道:“哦?現在東台政府工作在邢縣長的指導之下,不是有條不紊,發展勢頭迅猛,何來混亂一說?”
陳德平苦笑道:“此事還得從下午的常務會說起,要不老鄧,你跟偉銘書記彙報一下工作?”
鄧洪國見勢站起,便将白天方志誠針對外來人口子女就學的問題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感慨道:“孫偉銘,你對我是了解的。在沒擔任副縣長之前,在教育系統工作過多年,一個年輕小子對我的工作毫無根據地挑三揀四,這讓人氣憤難消。而,無論是邢縣長還是戚縣長,都保持默認,這讓我們以後工作很難開展啊。”
孫偉銘眉頭蹙成一團,最近幾個月,他故意放權,爲的便是這麽一天,因爲他知道如果沒有自己的幫助,領導力一般的邢繼科和一介女流的戚芸,終究會遇到麻煩。鄧洪國、陳德平這些都是東台官場的老油子,如何能輕易服從管制,絕對會引起紛争及矛盾。最終,引起矛盾,還是自己這個縣委書記說得算。
官場過招,要明暗結合,孫偉銘以退爲進,在下一盤很有内涵的棋局,如今終于露出了線索,他心中一片敞亮。
既然是下暗棋,孫偉銘自然不能将之表現出來,苦笑道:“老鄧,邢縣長是政府的大班長,政府工作出現矛盾,你們自然要去找他去協調,否則的話,别人會認爲我孫偉銘手伸得太長,會惹出是非的。”
鄧洪國嘴一撇,不屑地說道:“那個邢繼科就是一隻紙老虎,根本什麽都不懂,如今已經被戚芸和方志誠耍得團團做,讓他來協調,偉銘書記,你這是高估他了。”
陳德平也附和道:“說句不好聽的話,邢繼科上任之後,從來就沒做過一件像樣的事情,如果我是市委領導,早就讓他拍屁股走人了。”
“讓他拍屁股走人?”孫偉銘沉吟許久,嘀咕道:“這何嘗不是一個好方法!”
陳德平疑惑道:“偉銘書記,您的意思是!”
孫偉銘淡淡一笑道:“現在省市兩委對領導幹部的能力一直高度重視,如果真有人占着茅坑不拉屎,爲了地方的發展,肯定會接受意見,讓沒有能力的幹部退位讓賢。”
鄧洪國和陳德平彼此對看一眼,聽明白了孫偉銘想要怎麽辦。
讓邢繼科離開東台縣政府,然後再安插一個己方的人馬,如此一來,現在四對四的平衡便會被打破。
不過,讓邢繼科離開東台,這并不簡單。邢繼科雖然在縣長位置上的作爲乏善可陳,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東台現在發展速度迅猛,在這麽一個大趨勢之下,功勞簿上也寫有邢繼科的名字,也就是說,若是以邢繼科執政能力不足爲借口,讓邢繼科離開東台,這是站不住腳的。
廖貴東罵罵咧咧地說道:“那個邢繼科,就是個慫包,隻要方志誠說什麽,他都是無條件支持,哪裏有半點副縣長的魄力。他是看中現在東台的發展勢頭好,想做個甩手掌櫃,什麽事情都不管,坐享其成,這種人讓人看不起。”
陳德平分析道:“現在邢繼科就是個傀儡,他沒能力翻起波瀾,所以便坐順風車,撈取足夠的政績,畢竟他是從省管幹部。”
孫偉銘擺了擺手,淡淡一笑道:“傀儡其實有自己害怕的東西。”
鄧洪國疑惑道:“還請偉銘書記指點……”
孫偉銘高深莫測地一笑,輕歎道:“傀儡最害怕的是,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傀儡!”
鄧洪國有點轉不過彎來,陳德平會意地一笑,“我理解了!還請諸位放心,過一段時間,整個東台縣上上下下都會知道某個人其實是個無能的傀儡。”
孫偉銘見陳德平理解自己的用意,伸出酒杯與他輕輕一碰,然後仰脖将杯中酒飲盡。現在東台政府的大小事務,他已經完全放下,因爲他悟出了一個道理,其實将瑣碎的事情都抓在手中,這并不是聰明的做法。
作爲一個縣委書記,無需事必躬親,凡事隻需點撥一下,自然有人前赴後繼的幫你去辦。孫偉銘的心境變化,采取的方法也不一樣。他現在的好處,在于不需要跟方志誠正面交鋒,将自己隐藏到了暗處。
至于邢繼科,孫偉銘從來沒有将之放在眼中,其實邢繼科在縣長位置上,對孫偉銘甚至還有好處,因爲孫偉銘對邢繼科很了解,他永遠翻不了大浪,若是換了另外一個強勢的副縣長,難免對自己對東台的整體控制有所影響。
但現在情況有變,邢繼科的背後站着方志誠。方志誠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他變成了邢繼科的影子,若是不拆散邢繼科與方志誠的聯盟,難不保有一天威脅到自己的位置。
防患于未然,孫偉銘覺得自己必須要打亂現有的政府班子,第一步便是給邢繼科施加壓力,讓他自覺地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