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左右,方志誠接到了縣長辦公室的電話,十來分鍾之後,他進了辦公室,隻見孫偉銘正在沏茶,臉上沒有想象中那般震怒,反而顯得有些平靜。
“請坐!”孫偉銘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淡淡笑道。
方志誠舉止從容地坐下,琢磨孫偉銘心理狀态,羅輝與他并不是一個陣營,若是羅輝在孫偉銘面前說自己諸多不是,自然會引起孫偉銘的反感。另一方面,羅輝與自己矛盾越來越大,正是孫偉銘想要看到的結果。
對于方志誠,孫偉銘的态度一直很明确,采取拉攏的手段,他看重的是方志誠在市委的力量。錢德琛在東台縣紮根多年,實力不可動搖,孫偉銘若是想再進一步,必須要采取外力。而宋文迪來銀州市未多久,對錢德琛這種根深蒂固的陳舊勢力,自然充滿敵意,若是能巧妙運用好諸多方面的問題,自然能取得不錯的效果。
方志誠從孫偉銘的态度品出了些許味道,輕聲問道:“孫縣長,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莫非是招商局上午發生的事情?”
孫偉銘擺了擺手,遞了一杯茶過來,淡淡道:“志誠,先别着急,請喝茶。”
方志誠無奈地笑了笑,暗忖自己還是着急了一點,提杯泯了一口濃茶。孫偉銘喜歡喝普洱,茶水入口香滑,帶着淡淡的回甘。
兩人未作交流,各自喝了兩杯,孫偉銘方道:“志誠同志,你來東台之後,所作出的努力,我們大家還是看在眼裏的,對于某些同志不正大光明的手段,我也是看在眼裏。你來東台也有一段時間,東台的情況想必你也有所了解,我想要改變一些東西,但是阻力太大,還需要你們這些年輕同志對我進行配合才行。”
孫偉銘這段話說得很飄,但言外之意十分明顯。孫偉銘在向方志誠示好,但是需要他來幫助自己。當然,若是方志誠不識時務,那麽孫偉銘也就沒有必要對方志誠施以保護。
方志誠放下了茶杯,清聲道:“孫縣長,感謝您方才那番話之中,對我的認可。其實,這段時間,我也進行了深層次的思考,認識到自己身上的不足。之所以從市委調整到東台,原本便是給我一個磨砺的機會。羅縣長對我的不認同,對我而言是壓力,也是動力。我會用實際行動,來改變羅縣長對我的看法。”
孫偉銘微微一怔,沒有想到方志誠根本沒有接自己的話茬,他今天請方志誠過來,其實想讓方志誠下定決心,以後跟自己站在同一個陣營。方志誠沒有回應這個信号,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羅輝的身上。
羅輝盤桓在孫偉銘心頭的一大難題,羅輝進入縣政府,必定會影響他對縣政府的控制力,孫偉銘恨不得除羅輝而後快,不過,除掉羅輝隻能徐徐圖之,不可能一蹴而就。
方志誠不簡單,三言兩語之間,便點出了自己的心病。
孫偉銘不動聲色,手指在沙發的扶手上輕輕敲打,笑道:“沒想道志誠你這麽清醒,不過招商局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還是要有所交代的,畢竟影響太大。王崇和謝萌萌兩位同志,你覺得該如何處理?”
孫偉銘決定對方志誠施加一點壓力,否則,方志誠沒有想象中那麽輕易便跟自己低頭。上午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隻要處理得當,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關鍵在于,方志誠的态度能否軟和下來。
方志誠搖了搖頭,沉聲道:“孫縣長,上午的事情,我認爲跟招商局沒有任何關聯。謝萌萌的老公嚴浩完全就是個無賴流氓,他沒有任何證據,便指責自己的老婆有外遇,嚴重影響了公共秩序與政府形象,我認爲若是真要追究,應該對嚴浩進行懲處。”
孫偉銘面色一凝,沒想到方志誠的态度如此堅決,竟然還想找嚴浩的麻煩,他揮了揮手,淡淡道:“志誠,你這個想法是不是太偏激了一點?”
方志誠笑了笑,輕聲道:“孫縣長,不是偏激,而是事實。”
孫偉銘皺起眉頭,沉思許久,歎道:“可是,在群衆的眼中,怕是沒有這麽簡單。很多人更會接受,王崇和謝萌萌在辦公室偷情,結果被嚴浩捉奸,這一種可能。如果按照你那種處理方法,隻會導緻政府的形象更加不堪,認爲我們扭曲事實,官官相護。”
方志誠眸光一閃,沉聲道:“對不起,孫縣長,你的邏輯我不太能接受。真相究竟是什麽,需要我們去将它真實地說出來。若是害怕群衆不能接受,反而扭曲事實,這豈不是太荒唐了。”
“荒唐?”孫偉銘暗忖方志誠此刻倒是顯出了幾分年輕人的血性,卻又有點幼稚,他淡淡道:“什麽是政治?有時候爲了結果,不得不在真相與虛僞之中進行抉擇。真假并不重要,關鍵需要的是結果。方才的縣長會議,意見大緻相同,認爲對王崇與謝萌萌二人,要給予開除處理……而對你,我認爲隻需要作書面檢讨便可以了……這樣的處理方式,才能最大化地減少負面影響!”
孫偉銘的意思很明顯,這是方志誠必須要承擔的後果,也是他能爲方志誠争取到的最好結果。而對于孫偉銘自己而言,方志誠應該接受縣長會議作出的決定,而且對于自己給予的支持,應當保持感激的态度才是。
方志誠終于知道孫偉銘的意思了,看來羅輝在縣長會議上必定是添油加醋了一番,才會導緻縣政府作出這種決定。而孫偉銘将自己單獨喊到辦公室,表面上是跟自己做思想工作,其實歸根到底,是希望方志誠認清形勢,低頭認錯,同時孫偉銘還需要方志誠感恩戴德,因爲在這件事情,孫偉銘站在方志誠的角度,還作出了很多平衡。
孫偉銘的城府太深了,能坐到縣長的位置,又豈是簡單的人物?
方志誠苦笑了兩聲,與孫偉銘的目光交接,搖頭道:“孫縣長,對不起。我不能接受縣長會議讨論的結果。你們可以開除王崇和謝萌萌,也可以給我處分,但我絕不會寫檢讨書……”
孫偉銘眉頭一挑,顯然沒想到方志誠最終是這麽個态度,他原本認爲方志誠應該會很自然地接受這個結果,畢竟對于他而言,沒有太多的影響。
開除兩個與他并不是太相關的普通員工,一封無關緊要的檢讨書,便可以将事情給壓制下去,方志誠有什麽理由拒絕呢?而且,方志誠根本沒資格拒絕!
孫偉銘臉色有點不太好了,他必須要維持縣長應有的尊嚴,語氣嚴肅道:“志誠,請不要這麽幼稚!無條件服從組織的決定,這可是對黨員的基本要求。”
方志誠嘴角浮現一抹不屑地笑意,淡淡道:“什麽是組織的決定?聽從羅縣長的胡言亂語,所作出的決定,便能代表整個組織嗎?或許,孫縣長你認爲兩個年輕人的去留無關緊要,但我認爲,用一個謊言冤枉兩個年輕人,但我認爲,長此以往,隻會助漲縣政府的不正風氣,同時我不認爲這對維護政府形象有什麽裨益?。”
“沒想到你的性格這麽剛硬!”孫偉銘摸了摸下巴,淡淡笑道。
他必須要重新正視方志誠,因爲這并非一個簡單的年輕人,舉手投足都充滿了自信與勇氣。方志誠這番話說得平和,論嚴重程度,已不亞于跟孫偉銘拍桌子,據理力争。
方志誠微微笑道:“我隻是在爲事實真相與正義代言。王崇與謝萌萌的确沒有偷情,而嚴浩嫉妒心太強,來政府鬧事,影響公共秩序與政府形象,這才是事實真相。孫縣長,你比其他人應該更了解,是誰在其中煽風點火!東台縣政府在您的帶領下,一向是紀律嚴明,管理有道,出了這種動搖政府根本,有傷後期政府工作氛圍的事情,我認爲,需要嚴肅處理才是。”
孫偉銘突然哈哈大笑出聲,指着方志誠道:“志誠,你的嘴皮子好厲害!”
羅輝原本用嚴浩在招商局鬧事來擠兌方志誠,但現在方志誠毫不相讓,倒打一耙,隐晦地指出羅輝是問題所在,罪魁禍首,而這暗暗迎合孫偉銘對羅輝不滿的心理,可謂是巧妙之極。
原本方志誠冒犯孫偉銘、不聽從組織紀律的唐突行爲,在這種據理力争之下,無疑被沖淡了許多。
孫偉銘從口袋裏掏出了煙盒,摸了一陣,沒找到打火機,方志誠将打火機打燃,遞了過去,幫他點燃。孫偉銘吞吐了一口煙霧,輕聲道:“羅縣長在這件事情上,的确态度有問題。他一味地保護嚴浩,卻沒有細查事情的真實狀況,有違了實事求是的精神。這樣吧,對于這件事情,我會安排戚縣長後期跟進一下,如果查明王崇與謝萌萌的确存在作風問題,那麽到時候希望志誠同志,不要再固執了。”
“若是真被查出來,我一定做自我檢讨,同時組織可以給予我進行任何處分。”方志誠心下一寬,笑着說道。
孫偉銘點點頭,站起身走到辦公桌邊,然後抽出了一份文件,遞到了方志誠的手邊,作出收拾暗示方志誠看一看。
方志誠翻了幾頁,面色突變,因爲沒想到孫偉銘竟然将這麽機密的資料交給自己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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