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誠梳理着頭緒,開始醞釀語言,沉默半晌之後,歎息道:“老闆,我能不能爲自己辯解幾句?”
宋文迪手指在紅色辦公桌上笃笃敲了兩下,語氣嚴肅道:“這當然可以,不過無論事情真假,我都對你很失望。”
方志誠苦笑道:“上面的四宗罪,大部分是事實,小部分是杜撰,還有些是惡意重傷。”
宋文迪從抽屜裏掏出煙盒,取出一支點燃,抽了幾口,輕聲道:“繼續說。”
方志誠擡起頭,目光凝重地說道:“首先我與趙清雅的關系十分清白,捷達是她暫借給我,别墅則是由我幫她暫爲管理,我的确與她曾經一起參加公關宴會,但我扪心自問,與她是正常的朋友關系,更進一步來講,應該說是姐弟關系;其次,王柯與徐鵬如何晉升,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認爲他們能得到擢升,完全是組織部門看中他們身上的潛力。我隻是一名小秘書,又豈有那麽強大的實力;再者,與丁全、鍾揚等人相識,完全是因爲一次意外,那次在打拐事件之中,丁全與鍾揚表現出了不錯的能力,所以我便與他們走得近了一點,但是玉茗舞蹈學校内的所有人員都身家清白,這是經得起審查的;最後,關于私生活。我認爲這完全是無稽之談,每天加班都熬到深夜,早晨要起床晨練,又何嘗有功夫在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
宋文迪将隻抽了兩口的煙掐滅在煙灰缸内,似乎因爲方志誠這番坦率地陳辭所影響,情緒終于穩定下來,他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方,對于你的人品,我一直很信任,所以出現這種問題,無論對錯是否在你的身上,我都要狠下心,不能讓你心生懈怠,誤入歧途。我看過太多人,年紀輕輕,被短暫的榮華富貴所迷惑。你是一個很好的苗子,我希望能把你培養成一個站得直的人物,所以今天借此機會,也是給你敲響警鍾。”
方志誠輕歎一聲,意識到宋文迪其實并不是很相信這材料的真實性,隻是借機敲打自己一番,讓自己戒驕戒躁,回想這段時間,他自己的确生出些許驕縱之心。
當一個人在誇贊你的時候,那要保持警惕,因爲那不一定是幫助你,極有可能敷衍你;而當一個人在批評你的時候,你應該要報着感恩之心,因爲他人沒有必要給你指出缺點。
宋文迪無疑是良師,他對方志誠的心态掌控得十分到位,适時地給方志誠腦海中拉緊繩索,讓他不要因爲自滿而做出出格的事情來。
經濟問題及作風問題是當下官員普遍會碰的一道火線,一旦碰上,會爲未來的仕途之路,埋上一個隐藏的炸藥。宋文迪是要令方志誠知道,千萬不要觸犯這兩大問題,語重心長,心思綿遠。
“登天難,求人更難;黃連苦,貧窮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湖險人心更險。知其難,甘其苦,耐其薄,測其險,可以處世矣,可以應變矣。”宋文迪不知爲何說出這麽一句人生格言。
方志誠有點感動,輕聲解讀道:“老闆講的是人性之惡,但人性也有光明的一面,人性本善,但往往爲惡所蔽,爲政之道,在于啓發善根!”
宋文迪見方志誠能讀懂自己的心意,點點頭道:“好好領悟,啓發善根這四個字,千萬不要因爲環境的變化,而摒棄了原有的出發點。你的悟性很高,我相信你能把持住自己。”
見交代得差不多了,宋文迪揮了揮手,暗示方志誠出去,有喊住了他,吩咐道:“你讓小何進來一下。”
方志誠心下一寬,暗忖這宋文迪果斷思維缜密,蛛絲馬迹很難逃出他的眼睛,稍微琢磨一番,他便猜出肯定是何陽的小動作。
方志誠推門而出,冷冷地看了一眼何陽,冷酷地說道:“何秘書,老闆喊你進去一下。”
何陽一直坐立不安,見方志誠面色不佳,心下更是惶惶不安。
何陽走入辦公室之後,宋文迪擡眼瞄了他一眼,已經讓他整個背心被汗水*。
“老闆,你找我?”何陽小心翼翼地問道。
宋文迪點點頭,看似随意地取過桌面上的油封,扔在何陽的身前,輕聲道:“這是你放在我桌子上的?”
何陽沒有過多猶豫,咬牙點點頭,低聲彙報道:“這是别人給我的,我見事關重大,便直接遞到您的案頭。志誠同志所處的位置,十分重要,若是他被糖衣炮彈**了,極有可能影響到你,而我唯有這個辦法,才能讓您知道身邊的情況。”
何陽這番解釋準備許久,可謂是言辭灼灼,傾注了感情。
但放在宋文迪的眼中,卻滿是不屑,他從基層走過來,知道官場彼此打壓競争對手,所使用的手段,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他翻出了材料,粗粗掃了一眼,嘴角露出自嘲似的笑容,歎道:“方志誠的第二宗罪爲**。王柯與徐鵬的職務,都是由我直接下達指示的,若是真要歸根溯源,那還得追查到我的頭上來啊。”
何陽聽宋文迪這麽一說,頓時雙腿開始打顫,聽話聽音,宋文迪這麽一說,完全是站在方志誠的那邊,自己這份舉報材料,無疑是扔進水中,白費心思了。
宋文迪冷笑一聲,繼續說道:“小何,此事我知道你隻是被利用而已,隻要你把幕後之人給交代出來,你依舊可以留在辦公室。”
何陽心中一驚,對宋文迪判斷力感到恐懼,不過他咬牙隐瞞道:“材料是匿名而來,我也不知道幕後之人是誰。”
宋文迪見何陽咬緊牙關不松口,知道若是正常逼問,肯定無果,于是改變策略,試探道:“是不是丁秘書長,交給你的?”
何陽大吃一驚,臉色刷白,因爲沒想到宋文迪一出口便說中了關鍵所在,他連忙掩飾混亂的情緒,搖頭否定道:“此事與丁秘書長無關,真是有人匿名給我的。”
宋文迪歎了一口氣,擺擺手淡淡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等會你收拾一下,下午便離開辦公室吧,至于你下一步的去處,我會安排綜合處通知你的。”
何陽這一瞬間心如死灰,原本以爲能撬動方志誠在宋文迪心中的地位,沒想到現如今宋文迪毫不猶豫地便給他宣判了個死刑。何陽在市委書記辦公室将近半年,此間也算是兢兢業業,如今功夫頃刻化爲泡影,這其中的打擊,可想而知。
何陽邁着蹒跚地步伐從裏屋走出,擡頭瞄了一眼方志誠,方志誠與他目光交彙,眸中毫不掩飾流露鄙夷之色。
何陽輕哼一聲,故意表現出不以爲意的模樣,強作鎮定。方志誠卻是緩緩地走過來,然後走到何陽的身邊,一把抓住了何陽的衣領。
“你這是做什麽?”何陽緊張地問道,他覺得方志誠眼中滿是殺氣,但卻不懼方志誠在這裏動手,因爲市委書記就在裏屋,若是真打了自己,事情可就鬧大了。
方志誠勒緊了何陽的領口,這家夥完全就是個瘦杆,他輕松可以把他提起來,“我最讨厭在别人背後打黑槍的人,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完全可以當着我的面來,沒必要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吧?”
何陽感覺胸口的氣上不來,啞聲嗓子,沉聲道:“方志誠,我提醒你,這是辦公場合,要注意自己的行爲!”
“行爲?”方志誠狠狠地将右掌打在何陽的左頰,怒道,“今天我就放肆一下,你現在就可以去向丁能人彙報,再給我添上一個罪名,那就是放肆暴虐!”
何陽被方志誠這一耳光打得頭暈目眩,方志誠見何陽不經打,面露譏諷地笑了笑,然後松手将何陽丢在了地上。宋文迪在裏屋似乎聽見動靜,推門而出,朝着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何陽冷冷瞄了一眼,沒有說一句話,又輕輕地帶上了門。
何陽心中郁悶無比,他知道自己在這個辦公室再也呆不下去了。甚至,隻要在銀州,任何的辦公室,何陽怕都是沒有出路。他忍着臉上的劇痛,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辦公桌,然後灰溜溜地低頭走出辦公室。
佟思晴的性格不太愛管閑事,一直寂然旁觀,等何陽離開之後,她挪到方志誠的身邊,擔憂道:“何陽這是怎麽回事?”
方志誠暗忖與佟思晴以後終究要在一個辦公室工作,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佟思晴說了一番。提到自己第四宗罪,與辦公室女同事關系暧昧時,佟思晴俏臉一紅,愠怒道:“沒想到何陽悶聲悶氣,跟農村的長舌婦人沒什麽區别。趕走他也好,留這種人在身邊,我也覺得惡心。”
言畢,佟思晴搖着流暢而略添豐腴的身姿,匆忙坐回自己的位置,伸手摸了摸臉頰,發現竟燙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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