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愛跟母親說笑,從小因着自己是國公府的長子,是小國公爺,也并不怕她,但她若是給他指了條路讓他去走,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也能不眨眼踏進去。
母親在信中說謝由還小,讓他當半個大哥,也當半個父親一樣地對他,齊璞便就這般做了。
第二日京中屬臣的家眷就陸陸續續遞帖子進府了,因着江南官員的震動,京城齊國公府衆屬臣間也是對家主頗爲提心吊膽。
他們因在國公府眼皮子底下算是忠主,但也堪堪稱是忠主而已,若說自己非要清白,那真是跳到大江裏打無數個滾也是洗不清的,不論他們,朝廷的滿朝官員也沒一個敢說自己清清白白,從末欺過上蒙過下。
水清則無魚,國公爺以前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有江南叛官在先,誰知國公爺現在心中是在想什麽?所以國公夫人一回到京的第二天,幾個自認還跟國公夫人頗有幾分交情的屬臣夫人就遞上了帖子。
府中的事還沒理清,身邊還跟着個對京城所有一切,對新家完全不熟的小孩子,還有自家的已經長大了的兒女們要她細想怎麽對待,謝慧齊哪有什麽心情見她們。
于是一個推一個,沒幾天,京城裏國公府衆屬臣家人心惶惶——這次江南官員的更替沒他們家族子弟的份,送到國公爺面前的案卷他們的人也全被國公爺剔除在外。
國公夫人可是沒兩天就見了上門的林家夫人的,現在她不見他們的家眷,可見對他們是有想法的。
沒兩天,林元帥府也被各個當說客的人踏破了門,便是林玲在京中的好姐妹也被家中人委以重托上了林家的門來打探消息。
林劉氏以前就閉門不出,自家元帥鐵了心要當孤臣,上門的人也就不多,這一次求見的說客比之前求官的說客還多,拒都拒不了,人家一天三四趟的來敲門。
林劉氏也不是好惹的,見這些個人拒不了,當晚冷笑着就對林元帥道,“不敢招國公夫人的厭,就敢來招我的煩了?我們家就這般的好欺負?”
林立淵拍了拍她的手,淡道,“不見就是。”
“你說得倒是輕巧。”林劉氏恨恨地道。
“那放阿郎它們就是,”阿郎和它的兒子們是林立淵養的一群愛犬,平時寶貝無比,“借給你用幾天。”
林劉氏沒好氣白了他一眼,過後歎了口氣,“也是個辦法,我可不想見這些個人給國公夫人添堵。”
那是個看着出塵不已,但不好招惹的,她是跟下人說話都輕言細語,可她一個眼神不同,國公府的下人連腳步都要輕上許多,林劉氏冷眼旁觀了幾次,心中就知道齊國公的這個夫人可真沒她長相那樣不食人間煙火。
“你爲何老怕她?”林立淵也覺得自家夫人很奇怪,她不是個膽小的人,她跟着他一路行軍萬裏,什麽陣仗沒見過?怎麽一提起國公爺那位夫人總是一身的忌憚。
“你不懂。”林劉氏搖搖頭。
“你們女人家的事,我确是不懂,”林立淵颔了下首,“不過那位國公夫人,我看朝中的大臣們倒是對她頗爲推崇,就是連趙派上來的那幾人言語間對她也不乏贊譽,甚是奇怪。”
“果真?”林劉氏第一次聽說,甚是訝異。
“嗯,今日那秦禦史,就是趙家的女婿就在朝廷裏說她爲國公府操勞一生,一直爲國公爺守在府中當賢妻良母,一片誇譽之詞不似作假,别的大臣也是紛紛附和。”林立淵淡道。
“哈,”林劉氏一聽就笑了起來,“這些人,還是國之重臣……”
說罷,她搖頭道,“那就是個笑着能殺人的,你們男人啊,果然就是活到老,見過再多也不知道怎麽看女人。”
林立淵“嗯”了一聲,“我倒是與他們看法不同。”
林劉氏看向他,眼睛似笑非笑。
前兩日她跟他一道去國公府,見到國公夫人時,他可是多看了她幾眼的。
林立淵任由她打量,臉上神色不驚淡道,“能在齊國公那種人身邊當一輩子的國公夫人,讓他敬她爲尊的,能是平常人?”
“國公爺招呼起人來,那是讓人斷子絕孫的。”林立淵說到這頓了頓,徒然釋懷道,“也是,你怕也是應該的。”
“你才知道。”見他會過意來,林劉氏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還不是被她的表相蒙了?下次見到她,看到她的臉,你不還是會跟那些大臣一樣認爲她賢良淑德,又一生貌美驚人,是我等糟糠妻表率?”
林立淵斂住眉頭欲要反駁,但細想了下,見到人他還真不會認爲她是個會笑着殺人的,那樣溫柔優雅的婦人,是讓人見了跟她說話聲音都要輕幾分,不想驚憂了她的,豈能想到她表裏不一?
林元帥頓時如鲠在喉說不出話來,又被夫人狠狠地白了一眼,不屑地嘁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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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間齊奚帶了便服的平哀帝回來用膳,傍晚來,晚間回,能恰好趕上宮裏的宮禁時辰。
來了兩天,謝慧齊也拿她沒什麽辦法,就叫廚房用點心,做些二小姐跟二小姐跟班哥哥愛吃的膳食。
她這一生照顧過不少人,從小時候自家的父親弟弟,來了國公府後就是齊奚的□□母,後來就是婆婆跟二嬸,照顧人早就有了心得,所以齊奚回來也不用爲她表哥的吃食操什麽心,自有母親替她擔了去,她回來自管和表哥無憂無慮吃吃喝喝,跟家裏的兄弟們說說話,聊聊天,到處走走。
她以前伺候的花園現下更是繁盛,現下十月也如春天一般綠葉陰濃,花簇似錦,比宮裏禦花園的光景還人強勝三分。
齊奚膳後就帶他去轉轉,有時還要拉上父母一道。
這天中午下了場雨,花園的草木都沾上點雨水,不是太平的石闆路中間也積了點水,平哀帝的長袍在走過一道小路的時候滑過一道水坑,沾上了些雨水,他還沒回過神來,走在前面的謝慧齊回頭看他們是不是小心走路的時候瞄到,也沒怎麽想,就蹲下身來拿帕子擦了擦沾了點水迹的袍角。
“好了。”謝慧齊擦過,又起了身,握着了謝由伸過來的手,朝他們溫和道,“走路要小心些,别沾着水了,天冷氣寒,沾在身上易傷身子。”
平哀帝當下笑着點頭,回去的馬車上他靠着表妹的肩與她五指交纏,看着她白淨的玉手輕聲道,“她也是能把我當孩子疼的。”
而不僅僅是他母親托付給她,她不得不背負的負累,也許就是沒母親她也還是能把他當孩子疼的。
齊奚自是知道他嘴裏的“她”是誰,在嘴間歎息了一聲,也是輕柔回道,“是啊,以前太遠了,她住在國公府裏,而你住在宮裏。”
隔着一堵宮牆,他跟外面的人都是有萬萬裏遠,更何況是跟他們這個已經盛名在外的國公府?再近一點,母親要是常出于宮裏,不會太多次很多人都要認爲他們家都要淩駕于皇權之上了。
因江南官變和來年的戰事,來年要加的恩科,還有他的強行壓制,衆況之下她現在住在宮裏還不怎麽讓朝臣反彈,但等這些事情一畢,他們回過神來,就該他們朝國公府一起發力了。
不過,就是以後的路還難着,齊奚也還是不想讓他錯過如今的這等好時機,錯過了,他以後就不可能真有什麽機會來國公府這個家了。
這個母親給他們的家一直能撫慰他們的心,她以前知道她的嘟嘟表哥一直都想要有這麽一個家,隻是也許他大了,他是皇帝了,往往最想要的已是不能說出口了。
而知道她父母的意思後,他便是連來都不來了。
可她已經在他身邊,他想要的,她便都給他。
平哀帝聽了她的話沒有言語,隻是靠着她的肩疲憊地閉上了眼。
是啊,誰叫他住在宮裏,是萬萬人之上的至尊,人們都隻能看到他的尊榮,看着他高高在上,不會有人去想他呆在那冷不冷的。
還好,她舍不得他,她還是老了。
而他也終于等到了她,而不是此生一生一無所有,要孤伶伶地一個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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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夫婦一回來,國公府的振拜帖半個月就堆積于山,十月十五這天,靈王妃突然登門造訪。
去年在謝慧齊跟國公爺離開京之前,皇帝就給她加了诰命,她現在是特一等國夫人,那身份就要比王室子弟家眷就要高上半分了,在身份爲尊的忻朝,這時候就是她拒見靈王妃,于禮也不會有什麽不妥。
她本不想見,但靈王妃帶了他們家的郡主來,那郡主竟然拿着她給她小國公爺繡的荷包,謝慧齊甚是不解大兒的荷包怎麽對靈王小郡主的手中了,但人家都拿着荷包上門來了,她也不好再推,便讓人進了府來。
誰想,靈王妃自己進來了不說,身邊的一個侍女竟是羅通羅夫人韓芸所扮,這讓謝慧齊沒想到,一看到靈王妃身邊的韓芸還真真是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