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心不下嘟嘟。
若桑交給她的兩個人,一個沉弦她就已經很對不住了,現在嘟嘟在京身子不好,雖有休王跟林元帥在旁輔佐,但今年是屬國的王公進京見鑒他的年份,來了一個對小皇帝虎視眈眈,不達目的不善罷幹休的蚊血王,其它兩個屬國怕也不會善了,而且因江南之事京中人員龐雜,于荊又去,他一人身邊隻有個葉公公在京中,她實在放心不下。
她在京中的那些年雖沒怎麽去宮裏,但他的吃穿她是過問了去的,他也聽她的話,遂這小兩年身子也還是比較平穩,沒出什麽大礙。
現在知道他枯瘦如此,她這心呐,也實在是受不住了。
那孩子有的已經太少了。
她想讓國公爺跟她一道回去,有他在倒也能應付了那幾個以各種名目賴着不走的屬國大臣們。
爲此,她主動幫起了國公爺的事來。
有她插手,很多事也加快了許多。
她想着都這時候,用人不疑,疑了再換,這些被選定的人的官位之前加個代字,等他們出了政績,這官位再坐實了也不遲。
這一次休王的人他們用了許多,齊君昀在幾番尋思之後,趙派的也用了不少,不過,他用的也是趙派中不太與趙益樓親近的。
而且,有谷展翼暫時坐鎮江南,也不需怕江南這一兩年出什麽亂子。
六月一過,他們出來也有一年了。
謝慧齊準備回京的事,不過他們要回梧州一趟,國公爺還要親自去處理梧州的官員任命,還有要見見坐鎮江南四州的總督官兵。
南楊有水路直接可達京裏,比繞道到梧州去坐要快多了,謝慧齊知道安排後猶豫了半晌,跟是跟丈夫想說分道回京中,但話語道出了一半,就在丈夫定定看着她的眼神中消失了。
他是不可能放她帶着人另道走的。
“還有二郎,他可一路護着我。”這繞去梧州又是要多一月的時日,到時候回到京裏最快也是八月份的事情去了,到時候也不知道嘟嘟成什麽樣子了,謝慧齊不太想放棄。
“二郎要留在江南重布四州兵防。”齊君昀淡淡道。
他帶她出來,是帶在身邊才放心的。
“可……”
齊君昀看着她笑了笑,他什麽也沒說,但謝慧齊在他淡漠的視線下卻說不出話來了。
她明白他不想讓她一個人走,夫妻太多年了,共度悲喜過來,其中感情已不是普通夫妻可比,他們經曆得太多,且一同送走了祖母與母親們,在感情上,他是有些依賴于她的,很多艱難的時候他就是不讓她幫他做什麽決定,也是想讓她呆在他身邊的。
梧州的事不難,但四州總督府就在梧州,江南兵力所在,這次他回去重新調整布防,是有衆多難處。
一想,謝慧齊也焦慮了起來。
也不是她不想跟着去,而是這等時候京中的嘟嘟更需要她一些,國公爺也應該知道的。
謝慧齊想着那久病難愈的是孩子,看着他的臉不禁面帶哀求。
齊君昀在跟她商讨行程之前就大略猜出了她的決定,她這些日子對皇帝的憂慮他都看在了眼裏,也知道她是恨不能馬上回到京裏才好。
但……
“讓奚兒跟她的弟弟們先回去罷,你陪我再走一遭。”他道。
他話一出,謝慧齊震驚了,雙眼微張,失态地看着他,“啊?”
“就這麽定罷。”
“奚兒嗎?”謝慧齊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手扶上椅臂,張大的美目放在丈夫的臉上一動未動。
“嗯。”齊君昀平靜地回視着他,摸上她的臉,淡淡道,“讓她帶着兩個弟弟回罷。”
“可是……”謝慧齊有些驚慌,這件事他們不是已經做好了決定了嗎?
奚兒是不能跟他在一起的。
且不論他們的身份和他們在一起會發生的種種惡果,就是單嘟嘟本人都不是女兒的良人啊。
“嗯,”齊君昀卻比她鎮定得多,也冷酷得多,也更容易接受現實一些,“但你也知道,如若這天下還有人讓嘟嘟願意靠近的,那人不是你我。”
是他們的女兒。
嘟嘟是聽她的話,可是那種聽話僅僅隻限于她是關愛他的長輩,不得不聽話罷了,他不可能爲一個長輩振作起來,還想多活幾年。
能靠近他身邊的人也隻有奚兒罷了。
“可……”謝慧齊喏喏,想說點什麽,卻啞口無言。
“就讓他有點念想罷。”
謝慧齊咬了咬嘴,見他面色鎮定如常,平靜得近乎止水,知道他已經是下了決定,她不禁苦笑了起來。
“當初也是……”她低着頭低低地歎息着,當年也是他們做的決定,要讓女兒遠離那座皇宮的。
“但你如果想讓他好起來,咱們隻能如此了。”齊君昀伸出手把她帶到了懷裏抱着,淡道,“再說,你也不是不想太壓着奚兒?”
奚兒寫那麽長的信,她看在眼裏,心裏難道不知?
“隻能如此了?”謝慧齊把臉貼在他的脖子間,喃喃道。
“嗯。”更多的,齊君昀沒再說了。
沒必要,她知道了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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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潤一知道要跟兄姐回京,這段時日還算沉穩的魔王天天眉飛色舞,每日出去搜刮要帶回京的物什,謝慧齊一問小公子哪兒去了,一堆人把他打掩護的,都道他出去辦正事去了,等到謝慧齊在大門口逮了他一次,見他帶着跟班,沒誰手上空着,都大包小包地提着,後面的小厮手裏還抱着個七八柄長劍的。
不知道的,還以爲京城的齊國公府窮得連幾柄劍都沒有。
“阿娘,嘿嘿,嘿嘿。”知道不用被她弄在手掌上玩弄了,不用被他阿父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了,齊潤喜得見着了他阿娘都覺得她美得像天仙,真正的天仙,而不是那種長得像天仙,肚子裏卻一肚子折磨人的壞水兒的那種天仙。
“呵呵。”兒子嘿嘿,謝慧齊隻能呵呵了。
養這麽大,也不知道養出了個什麽樣的出來。
相比齊潤的喜得恨不能走路都要邁出螃蟹腿來,齊望則要擔憂母親的多,母親并不适應南方的熱夏,五月下旬天氣一炎熱,她吃的就少了,人也瘦了不少,連他阿父都找母親身邊的姑婆問責了,齊潤聽說南方的七月更是炎熱,心中擔憂不已,決定要走的這幾天他哪兒都沒去,就跟在母親的管事們身邊,跟他們安排起父母這一路的行程來了。
管事們雖厲害,但到底沒他了解他的母親。
齊望幾天都候在府中忙于父母那邊的出行,他們姐弟這邊的,謝慧齊就讓齊奚帶着人去忙他們回京的事情了,至于護衛,他們則派了齊恫帶隊跟随。
齊奚要帶回京的東西多,光她自己帶的那些五門八門的就不少,還有許多要從南楊帶回齊國公府的,雖然貨船不跟着他們姐弟幾個走,但東西她還是想仔細清點一下。
她忙忙碌碌,謝慧齊不用太見着她,有些無從談起的話也沒機會醞釀說出來,直到先他們一天起程的兒女明日要走,謝慧齊當晚在一家人晚膳後,留了女兒下來,先讓兒子們回屋歇息去了。
齊奚一看母親留她下來,父親也被母親一句“該去書房了”,背着手揮袖而去,父親那無謂被攆出去的甩袖讓她頓時便笑了起來,燈光下,她那張膚如凝脂的臉更是因這抹笑爍爍發光。
謝慧齊的臉放在了女兒身上,她見過女兒茫然不安的樣子,但卻沒見過她真的憂郁傷心過,女兒是個即便是掉淚也是無聲無息的人。
她終歸是被她的祖母們帶大的,感情内斂,喜怒還不形于色,像一個真正的齊家人。
謝慧齊也不知道女兒像齊家人,這于她到底是好還是壞。
“阿娘……”見母親看着她不動,侍候的姑婆丫鬟都退下了,齊奚上前扶了她,笑意吟吟道,“說來也是,還是得你在阿父身邊才好,我看沒你一日管着,阿父渾身都不舒服。”
謝慧齊啼笑皆非,瞥了她一眼。
“那,”坐下後,謝慧齊握着女兒的小手,頓了頓道,“那一路要多小心了。”
“阿娘放心,弟弟們我會照顧好的。”齊奚笑道。
謝慧齊望着女兒平靜的眼,伸手手拔開她額前的發,輕聲地道,“那阿父阿娘就任你們這麽回去,你高興嗎?”
齊奚看着她還是一臉的笑,隻是笑容在母親溫柔的注視下慢慢地淡了,良久,她輕聲道,“阿娘,是高興的。”
她确實是高興的,她不想騙她的母親,她把她的母親看得很重很重,比誰都重,比她自己都還要重,她一輩子都不會騙她。
隻是也僅是不騙而已,許多事母親不問到底,她也永不會說。
“那,能代阿娘去宮裏看看你嘟嘟表哥嗎?”
齊奚低着頭輕輕地笑了,笑意裏還有着沒誰能聽懂的歎息,“能的,阿娘。”
當然也是能的,她們都知道她這趟回去是做什麽的。
而她比母親知道的還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