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令跟藥堂的二掌櫃确也是把能想到的法子都使了,放血,下相克的藥物,皆都試了,半夜齊國公的心跳平緩了下來,在場的人都癱倒在了地上,沒一個是能站穩的。
謝慧齊一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指揮着大局,連語調都沒怎麽變。
她太老了。
老得心肝都硬了。
眼淚也沒了。
第二日齊君昀在中午的時候醒過來一會,謝慧齊摸着他蒼白的嘴,問他,“有什麽想吃的沒有?”
齊君昀握了她的手,嘴角微動,半晌,他張嘴,聲如細蚊,“你幫我看着,我再睡會。”
謝慧齊摸着他的臉點頭,“等你醒來,我們就出去走走,春天來了,你答應我的還都沒做到。”
他說了會陪好一同賞許多美景。
荷花沒看到,隻是春江水暖的垂柳下,他還是要陪她走一遭的好,也不妄她陪他來江南一趟。
齊君昀又點了頭,随即他含笑疲憊地閉上眼,再次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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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他再會醒來,謝慧齊才離開他們的屋子。
謝晉慶沒有回來,但宣崖已經回了。
現在黃銅鄉當時在場的人都抓齊了,動刀的人在當場都死了,這事爲何起的因,謝舅爺還在查。
一聽還在查,謝慧齊也沒吭聲,對宣崖道,“去叫舅爺跟齊恫都回來。”
一個時辰後,謝晉慶跟齊恫快馬回來。
“阿姐。”謝晉慶一回來就單腿跪下。
謝慧齊朝他招手,等他過來就拉他坐在了身邊,握住了他的手,方才齊恫道,“起來罷。”
“昨日是個什麽情況,與我說說。”齊恫坐下後,謝慧齊溫和道。
夫妻多年,相濡以沫,生死相随,不像也要像了,謝慧齊其實在處理事情上跟她丈夫大緻是一樣的,齊恫穩了穩心神,便也如實地告知了起來。
“本是搜查過人才允他們進的,事情本來談妥,由領頭的單氏族長跟國公爺來磕個頭,此事便罷,但國公爺出去後,有幾個老人家拖着子孫要來跟國公爺說說話,言辭誠懇,尤其那翟氏先前還勸說過當地鄉民,他是有功之臣,國公爺便……”
宣崖這時候直愣愣地跪了下去,狠磕了兩個頭。
謝慧齊看向他。
“老奴有罪,之前以爲那翟老頭……”老宣崖這一磕,額頭上全是血。
不難想象,是他在旁邊進了言,國公爺才見的人。
謝慧齊不想處置他,宣崖自出生就落在國公府,爲國公府做太多事了,她身爲主母是有定笃他好壞生死的權力,但這還是由國公爺來做罷。
她也有些不太弄得明白,她于這世道到底是合适還是不合适了。
宣崖磕得頭都破了,跟他兄弟一生的齊恫抿緊了嘴,但到底一句話也沒有說。
謝晉慶在旁也是面如死灰。
“嗯。”等知道得差不多了,謝慧齊轉過頭,對謝晉慶道,“關了多少人?”
“翟姓三服之内都抓了。”
謝慧齊點頭。
“那他們是合謀,算是都是一起的罷?”謝慧齊都不想問他們爲什麽要這麽幹了。
沒什麽值得好問的。
謝晉慶簡言,“是。”
他也很幹脆。
“那全都抓起了?”
“是。”
“那都殺了罷。”
謝慧齊言語一罷,她手中的粗糙大手都僵了。
謝慧齊伸過另一手捏了捏他的手,低頭淡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齊恫,你去……”她又側過了頭。
“不,”謝晉慶這時候下意識就反手握了她一下,看着他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事我來。”
他活着,最想要幫的人,是她。
他不能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不在。
謝慧齊微笑着颔了颔首……
她大概能猜出弟弟是怎麽想的,但她的小弟弟可能現在還是不太明白,黃銅鄉的百姓把他們的命,跟他子子孫孫無數代的命運都給賠進去了。
也許他們覺得頭頂上的狗官是可以死的,可以推翻的,有仇就是拼着一口氣也一定要報的,但這個天下卻從來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有些不能做錯的事做錯了,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的。
她所令不過隻是個開始而已。
而最終的惡果,卻是他們世世代代要去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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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下了令,謝晉慶領了頭,但動手的卻是齊國公府的人。
他們埋了炸藥,讓人屍骨無存。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炸了當地所有的宗祠跟家廟。
無人再尋死覓活,官爺的殘暴讓黃銅鄉的人對他們都閉上了嘴,剩下的,還有力氣哭鬧的人就是彼此埋怨,互相責怪與折磨。
殺了他們的人,打斷了他們的骨,抽掉了他們的筋,這些人最終服帖了下來。
齊君昀在幾天的卧床後,醒着的時日也要多了一些起來,也能抽一點時辰出來聽屬下人的報……
等他醒的時辰多了,黃銅鄉一片甯靜。
除了聽耳邊屬下人的報,他耳根也清靜了起來,以往愛跟他絮絮叨叨的老妻面色如常,但隻字不跟他提外面的人的事。
齊君昀看了她幾天,确定她跟他心無閑隙後,他也就松了口氣。
他不會因她的仁慈就做什麽改變,就如他不可能爲她做妥協一樣,他也爲她心軟,沒想過讓她跟他一緻,她依舊可以說她自己的,他還是會照他想的去辦事,教導子孫,但一場出乎預料的事故能讓她站到他身邊,從想法上都是跟他一塊的,不管這是不是别人的推波助瀾,他都爲此欣慰。
這樣她就離他更近了。
謝慧齊這時無暇他顧,她現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丈夫的身子還是因中毒受了過大損耗,清醒的時間需是多了,但一直都全身無力,不能下床。
即便連藥,他都是強咽着吞下去的,這藥咽下去沒多久往往也都會吐出來。
不過幾日,他就清瘦了許多,眼睛下的青黑突兀,唇無血色,高貴英俊了一輩子,即便是身着粗衣粗布也有遺世獨立君子之風的男人因這場中毒變得面容不堪,再不複往日的豐神俊朗。
而這不過短短幾日罷了。
等到丈夫清醒的時間長了,謝慧齊就讓女兒過來陪陪他。
這日齊奚過來,看着父親微笑着伸過手來摸她的臉,一碰到他有些冷的手,她眼淚就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齊君昀靠着枕頭喘着氣拉她過來,拿過她手中的帕子與她擦淚道,“以前你阿娘想讓我乖乖聽她的話便會掉眼淚。”
他擦了她美如鮮花的臉頰上的淚,嘴角一翹,微笑了起來,“沒想到你也學到了。”
齊奚抽泣着,“我……那我以後不哭了。”
她也想堅強的,就像他一樣,就像阿娘一樣。
齊君昀聽了卻搖了頭,他喘了口氣,接着對女兒笑道,“無須去改,隻是哭的時候,要到阿父面前哭,要到歡喜你的人面前哭,這樣才會有人心疼你,你才不會白哭。”
“阿父……”齊奚撲在他的懷裏泣不成聲。
齊君昀拍着她的背,心道這一趟出來,怕是吓壞她了。
她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他拍着女兒的背,等她止了淚,才問起了她弟弟的事,“你小弟跟你娘又怎麽了?”
齊望齊潤這幾日來必會跟他早晚請安,隻是看今日齊潤早上來請安卻不願意跟他阿娘講話的樣子,跟他娘明顯在賭氣。
“三弟小弟這幾日都跟着恫叔他們出去,阿娘也沒攔着他們,三弟前日腳上受了傷回來,阿娘不許他去了,他跟阿娘大吵了一架。”
“吵什麽了?”齊君昀摸着女兒的頭發輕問。
“三弟說阿娘不歡喜你,不中意你,你受苦也不知道心疼你,說她要是再不知道聽話,他就要替你打他……”齊奚猶豫了半晌,終還是在父親的溫柔撫背下一字字地輕聲道了出來。
說罷,她半晌都沒聽到她阿父的動靜,便有些忐忑地在他懷裏擡起了頭看他。
“那他打了你們阿娘沒?”齊君昀對上女兒的眼,有些無奈地問。
這小子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哪可能,阿父你太偏心了……”齊奚聽了也是好笑,怎麽敢打?虧她阿父問得出來,“他哪敢,當時阿娘一瞪眼,他腦袋就縮回去了,怕是一夜都沒敢睡,還等着阿娘給他遞梯子他順梯子爬,再跟她接着親呢。”
齊君昀想起早間妻子神色淡淡無視小兒子的舉止,心想這次那小子是決逃不過去了。
“那他今日可在?”
“不在,還是去了,望望攔他都沒攔住,”齊奚在溫柔的父親面前,爲他溫柔手掌,哪個弟弟的底都敢捅穿,“望望還說讓我勸勸阿娘,還讓我求你替小弟說說好話,再饒了他這一次,望望還說,小弟一看你病了都慌了,這幾天都不好過,才跟阿娘頂了嘴。”
齊君昀搖搖頭,笑歎了起來。
齊奚看着他蒼白嘴唇上那抹笑卻辛酸了起來,眼睛一熱,眼淚又差點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