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恫帶的隊,他帶着百餘護衛揮着手中長刀把城牆口的那段路跑盡,吩咐了身邊的人一路殺去官礦所在之地,他則回去迎主子。
再回來時,看見有人奔跑,拿着手中的鋤頭向他砸來,他又揮刀向下,那剛才還跑着的人被一分爲二。
那暗中盯着的人,都睜大了眼。
他們沒見過殺人如此輕松的人。
謝慧齊進城的時候是坐在紅馬上的,她的臉被丈夫埋在了他的懷裏,她什麽都看不到,但鼻尖還是能聞到血腥的味道。
她的耳朵還能聽到碎磚掉在地上的聲音,卻聽不到人的聲音了,他不急不緩的心跳聲就在她的耳邊,謝慧齊聽着他的心跳聲,然後把頭埋得更深了。
他鐵了心,她就知道即便是被千夫所指,他也隻會無動于衷。
江南的這些人,把他最後的那一點耐性都磨沒了,當了十來年的好主子,好丞相的齊國公當得再好,那也是他覺得當個好主子比當個惡主子來得有用一點。
他跟國師不一樣,國師是心中真有慈悲的人,萬事萬物萬草萬木在他眼裏都是生命,可在她丈夫眼裏,人一旦過了線,便連蝼蟻都不如,在他眼裏沒有用了的人,他是不會爲其心慈手軟的。
算上定始帝的父親,他經曆了四朝,看得夠多的了。
隻是老虎見沒事歇了爪,貓兒們就都以爲它們能縱橫四海了。
**
齊奚的眼睛本來是被坐在她身後的麥姑姑攔着,但沒攔一會,齊奚就把那隻手拉了下來,回頭朝麥姑姑搖了搖頭,随後冷靜地看着那躺得淩亂的屍首,一地的鮮血。
沿街的路就如人間地獄,慘不忍睹。
看了一路,齊奚卻連惡心的感覺也找不到了——她母親曾跟她說,人知道得越多,就會越趨于麻木。
并且,什麽也改變不了。
齊奚知道就是他們之前跟人說,你們不開門,就等着死無葬身之地,這些人也不會信的。
等馬兒走了許久,聽護衛跟他報他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謝慧齊鼻尖還是能聞到血腥味,她忍不住在他的懷裏躬起了身,手往後招了招,等到小綠小紅的聲音急急響起,叫了她“夫人”,她悶着頭道,“找些人,把沿路的人撿起些,放到官礦面前去。”
說罷,她頓了頓,又道,“多撿點。”
小綠小紅沒吭聲。
謝慧齊沒聽到“是”,拔高了聲音,“聽到沒有?”
小紅小綠小心翼翼地朝齊國公看去。
齊君昀臉色一直很是溫和,他俊雅平靜,就是安始帝在世,也得誇他面相幾句,他手掌安撫地輕撫着懷裏躬着背還說話的妻子,聽到她拔高了嗓子,他還挑了挑眉……
等到府裏的媳婦子小心看他,就看到了他們府裏的國公爺嘴角突然一翹……
小紅小綠迅速移開了眼睛,低着的頭越發恭敬。
她們身下的馬也跟着往後退了兩步。
馬兒低低地嘶吼着。
“依夫人說的去做。”齊君昀拍着那快把他前襟扯破的妻子的背,眼睛向前,終是道了一句。
小紅小綠這才領命而去。
他拍着她背的手一直沒停,謝慧齊躬着的背也慢慢地松了下去。
她不知道她此舉能不能有效,但她已經盡力了。
如果擋在官礦面前的那些人不知道害怕,那就是說他們連自己都不想活了。
她也沒什麽辦法。
她盡了力了。
齊君昀帶着她往前走着,甚至在她的手還死死地抓着他衣襟的時候低了頭,吻了吻她的耳角。
他知道她于心不忍,也知道她怕報應,但他确是不太怕這些的。
他爲大忻盡心盡力這麽多年,爲這個國家也算是殚精竭慮了,可看看,這天下還給了他什麽?如果老天還要給他報應,他倒想看看那報應是個什麽樣子。
他已不想抑制心中的殺氣了。
**
官礦那頭,第一具屍體落在人群中引起了慌亂,等第二具第三具砸到他們頭上,身邊後,這些人都尖叫了起來。
有帶頭的人拿起了鋤頭,憤怒地找元兇,但在第四具,第五具屍體也落在了各處後,他們被馬背上握着長刃的人吓住了。
有人沖了過去,但也不過片刻之前,那沖過去的人便化爲兩段的屍血,淌流在地的鮮血在陰郁的天氣裏格外的可怖。
人群很快就散開了,他們慌亂地朝四處逃去,無人能那擋他們逃命的腳步,那近兩千的婦孺老少因急于逃路,人推人,人踩人,很快,逃在最前面的人走了,而被推倒的,則被踩死在了衆多的腳步下。
這時候無人能懂憐憫,求生的念頭讓他們隻想着自己不要成爲那個會死的人。
齊國公府主隊的一行到達的時候,官礦前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連死了的屍體也被搬走了,隻有地上還殘留的殘血印證着之前所發生的事。
謝晉慶在官礦面前迎了他們,帶着他們進了官礦,等馬在住處停下後,他面無表情地扶了家姐下馬,又單手把外甥女抱了下來。
齊奚着看他胡子拉碴的臉,摸了摸他削瘦,雙頰凹陷了進去的臉,有些心疼地道,“舅舅這些時日睡好罷?”
謝晉慶含糊一笑,轉頭對面色平靜的姐姐道,“阿姐,你跟奚兒先歇息,我和姐夫還有事要商量,官礦那邊的官員還等着見他。”
謝慧齊點了頭。
齊君昀在走之前摸了下她的手,見她的手是冷的,與她溫聲道,“不要想太多,記得我說的話。”
他說了,她不需要擔心太多。
這意思也是說,有些事她無需去操心,有些根本不需她走心,就看着就是。
謝慧齊又點了點頭,直到目送他帶着人離去,也沒開口說話。
等人走了,她回過身往那座銅色的小樓閣走去,此樓由銅壁打造,本是鬼斧神工之筆,黃銅色的兩層閣樓就是在陰沉的天氣下也還是美得驚心動魄,但謝慧齊在擡頭看過一眼後,又無動于衷地低下了頭。
齊奚本就因她的不說話一直擔心,等母親眼睛從樓閣上擡了下來轉而看地後,她更是擔心得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輕聲開口道,“您别生阿父的氣。”
謝慧齊聽了一怔,轉而一笑,拍了拍女兒的手,沒說什麽,等到進了房内,丫鬟們已經把水備好,她要去沐浴時,她對女兒道,“幫娘去找找你那兩個弟弟,也不知道哪去了。”
說罷,頓了一下又道,“找着了,要是見他們身上髒,就帶回來沐浴,不要讓他們出去了,就說我想見他們,讓他們跟我來說說話。”
他們還小,不能小小年紀就殺紅了眼。
謝慧齊所料不錯,這是難得的機會,齊君昀自一進黃銅鄉就讓人帶着他的兩個兒子去練手去了,兒子們自幼年習武,自五歲後跟着齊國公府的衛營練手,但死衛出師還能出去見血,但他們手上一直都沒有,因着他們母親的原因,他們甚至連打獵都要商量着少殺些生……
如果這世道真能求仁得仁就好,但很顯然他們母親教他們的那一些在沒出事的時候還用得上,但事到臨頭還是手中的刀說了算。
齊望跟齊潤缺的那份魄力,就由這次補全了。
齊奚是等到夜了,才等到她的兩個弟弟的回來。
這時候即便是父親都歸銅樓了。
齊奚提着燈籠在外面等到了他們。
她拿着燈籠在兩個弟弟身上照了照,在他們的袍角和靴子處見到了血迹……
“阿娘讓你等我們?”齊望還是一臉的溫和,看着同胞姐姐的眼也是溫柔的。
“不,”齊奚搖頭,淡淡道,“是讓我找你們,從下午到了此地開始,到現在爲止,已有兩個時辰了。”
齊潤本來一臉的興奮,連臉都是紅的,聽到二姐這話,立馬摸了把臉,把興奮藏了下去,同時看向腳,見到鞋子跟衣角都是髒的,飛快轉過頭去對着随從道,“馬上找鞋子和袍子出來,找同樣的,新舊差不多的。”
說着他朝三哥看了一眼,見也是髒的,便道,“三哥你也一樣。”
他迅速做好了欺瞞母親的安排。
齊奚看着他們沒說話,齊望上前拉了她的手,又輕聲叫了她一聲,“姐姐。”
他的聲音裏藏着哀求。
本來靜靜站着的齊奚歎了口氣,“瞞不過的,你們也知道的。”
“比不瞞強。”齊望又輕聲道,臉上還是一片的溫和。
齊奚無奈地看着她這個即使最殘酷的話也能說得最溫柔的同胞弟弟。
“二姐,”齊潤這時卻問她,“阿父也回了?”
齊奚點頭。
“那就沒什麽好怕的了。”齊潤說着就對齊望道,“三哥,等會就由我來開口,就說我們跟齊原他們去看黃銅鄉的情況去了,娘會信的。”
她也必須信。
齊望笑着點了點頭。
他阿娘确實會信的,就是不信,她也得裝着信……
至于其它的問題,他們阿父會解決好的。
兩個弟弟當着她的面商量好了欺瞞母親,齊奚有些憂慮地看着他們,即便是她也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出來後,弟弟們已經沒有過去那麽與他們的娘親交心了。
他們還是對她好,也什麽都想着她,但是,他們有許多的話都不與她講了,而且他們瞞她的事越來越多,連她都清楚感覺到了的事,娘難道不知道嗎?
齊奚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會不會因此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