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張小碗才知喜得腳不沾地是種何樣的感覺,雖說男孫她也愛,但總覺得女孫格外可愛。
夜間與汪永昭夜話時說起,她都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果然人心都是偏的,我怎地覺得再也沒有比我們小芙愉更讨人歡喜的孩子了?”
汪永昭得了孫兒,也親手抱過,但沒有張小碗那般喜悅,但看着她精神抖擻的樣兒也挺有趣,平日抱孫,女孫也會抱在懷中多看幾眼。
汪懷慕當了父親後,行事更比以往穩重了,連馬幫也從汪永昭的手裏接手了過去。
張小碗挺擔心他過于辛勤,萬幸,王文君确實是個聰慧又靈敏的,沒有多時就已學會了怎麽應對汪懷慕,讓他别跑得太急,太過辛勞。
爲此,夫妻感情更好了,懷慕是疼愛妻子之餘還敬愛她,張小碗在旁看着真是舒心,這樣的感情,依兩人的品性,隻要能繼續下去,以後一直能風雨同共是不成問題的。
這年,都府的日子喜喜樂樂,直到年底,張小碗從張阿福那裏得知南邊有那雪災後,那喜悅的心便又冷了下來。
這些年來,汪永昭不太與她說外邊的事,張小碗也從不越逾,掌握着分寸,但事關汪懷善的,她總是忍不住有些心焦。
汪永昭見她好幾天,天天都來前院的書房,心知也是她是什麽意思,這天下午在她提了食來與他吃,他在用罷飯食後張了口,對她道,“你何日才開口跟我提善王的事?”
張小碗聞言拿帕掩嘴笑。
汪永昭搖搖頭,他早知她總是有法子對付他。
他伸出手,扶了她背後歪着的軟墊,讓她半躺着,嘴間淡道,“善王早前就在天師嘴裏得了信,做了些準備,現下也沒有什麽大問題,我還在等信,但師爺說按善王的能耐和提前做的準備,他的六省不會死太多人。”
“可缺什麽?”張小碗坐直了身。
見她身體繃緊,汪永昭看她一眼,嘴裏還是說道,“他提前有所準備,要是缺物,他會來信說。”
“嗯。”張小碗應了聲,想了好久,才軟□體,躺了下去,嘴裏苦笑道,“老天爺總愛爲難人。”
隻有身處在這個朝代了,才知這裏的日子到底有多難,光是天災就能弄得幾地民不聊生,人要跟天争命,要跟日子争命,别說是好好過一輩子,就是能活一輩子,不早夭早亡,都是不容易的事。
“自來如此。”相比張小碗的苦澀,汪永昭言語冷淡。
張小碗看向他,扯他的衣袖,拉過他的手握在了手中,才道,“說來,懷善這點也是極像您的。”
隻是懷善明朗開放些,他□冷酷些。
做的事,卻是一樣的。
懷善想讓人活下來,活得好一些,汪永昭其實也何嘗不是,去年的招兵,他去的也是偏北那些活不下去的地方招的,也容他們拖兒帶女過來安置。
他與孩兒們都不與她說這些事,并不代表她真不知曉。
她一直在旁靜靜看着,她也知對于有些人來說,汪永昭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他确也不是個好人,但對于受益者之一的她來說,張小碗不想否認他的功。
說來世事确是冷酷,成大事者,鮮有人不是踩着别人的屍骨上去的,汪永昭這種人信奉的是強者爲王,他不會憐憫,但卻擔當。
說來,相比懷善,他确實冷酷甚多,但他也是人,也需要溫暖和歇息才能好好活下去。
而這是她能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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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的眼睛溫暖又滿是柔意,看着她的眼睛,汪永昭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在馬背上看到的她的那雙眼。
哪怕到現在,他還清楚記着那雙眼睛有多黑,有多冷淡。
看着現在的這雙眼,汪永昭突然滿足了起來。
或許,他沒得到她的所有,但他确也是得到他想要的了。
她的溫言笑語,她的一心一意,他都得到了。
哪怕,她私底下對他是那般的小心謹慎,有時想起她心中那些隐隐不知會說給誰聽的話,他想得心口都疼。
“怎地不答我了?”她又笑着開了口。
“他是我兒,不像我,那要像誰。”汪永昭看過她的笑臉,這才轉過臉抽出手,漫不經心地打開桌上冊子。
他聽她輕笑了幾聲,再回首看她,見她嘴角笑容淡下,他想了想,道,“看來年春天罷,要是缺糧缺藥材,到時我再借他一些。”
見她笑容又深了起來,汪永昭見讨得了她歡心,自嘲地搖了下頭,便不再言語,轉投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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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年,汪懷慕與汪懷仁帶兵去了南海,相助其兄。
半年後,他們回來,汪懷仁對營下衆将說起其長兄,字句铿锵,落地有聲,“他就應是我汪懷仁的長兄。”
跟其母說起長兄,那言語就沒在外邊那般慎重了,他跟母親咬耳朵時語氣得意不已,“你都不知,二哥與我一去,他們都當我們是神仙窩裏出來的,是吃仙藥長大的。”
說完,吃吃笑個不停,摸着肚子大笑道,“你不知當時笑得我,如若不是二哥攔着,我真應掏出藥丸子出來吃幾顆,吓唬吓唬他們。”
張小碗本還想笑,但聽了他後面的話,無語地看向身邊的汪永昭,希望他訓訓完全跟他們不一樣的小兒。
但一眼看去,看到了汪永昭嘴邊的笑,張小碗就知指望他訓兒是不可能了,她隻得自己出手,狠狠掐着小兒的耳朵,怒道,“你要是在外敢這般頑劣行事,你看我不捏掉你的耳朵。”
“娘,娘,我的親娘……”汪懷仁沒料他剛回來他娘就下此狠手,疼得跺腳大喊道,“你還是不是我的親娘了?痛煞我也!”
“還敢不敢了?”張小碗不爲所以,眉毛豎起。
“娘你真醜。”誰都不怕的汪懷仁拼命掙紮。
“還敢不敢!”張小碗加大了手中手勁。
“不敢了!”汪懷仁疼得嚎叫了一聲,連連跺着腳大叫道,“爹爹救我,二哥二嫂救我!”
張小碗發了狠,汪永昭垂首看着手中茶杯不語。
那邊,王文君擰着手中的帕,不敢過來說話,汪懷慕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臂,看着小弟被訓。
他再嚣張,這世上,還是有人治得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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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年,六省百姓還了官府的糧,官府便把糧還回了一些給邊漠。
這年八月,公主下嫁汪府,陪嫁萬兩黃金。
汪懷仁在父母屋中跟他娘跺腳,“皇帝當我是個傻的,我們汪家救百姓有功,那黃金本就應是賞給我們家的,那怎地成了那公主的陪嫁,不成,不成,我定要上京跟他說理去。”
“你敢!”張小碗知道這事她小兒定是做得出來的,他肯定會親都不成就要上京找皇帝老爺說理去,隻得又用了嚴母之威,把小兒留了下來。
隻是如此,汪懷仁更是不怎麽歡喜公主。
他本來心下嘀咕這京城來的公主怕欺壓他二嫂,這妯娌之間的污髒事,他可是自小就在鎮子裏聽過不少,他二嫂柔柔軟軟,而他娘親更是個好欺負的,這公主來了也是禍事,但這公主看樣子不娶不行,不過不能放在家中。
所以汪懷仁大手一揮,便把千重城進城的大宅當了自己的小将軍府,決定把公主迎進那府裏。
小霸王行事霸道,誰人也擋他不得,張小碗跟他發了幾次脾氣,甚至氣得絕了一次食,也沒改變小兒的決定。
不過汪懷仁還是松了口,跟她說道,“要是把那黃金賞給我們家,不當是陪嫁,我就接她回府來,不是,她就是個公主媳婦,你再跟我鬧也是不成的,你得跟我講些道理。”
他萬般歪理,但張小碗卻也是駁他不得。
公主下嫁,确也是皇帝用來挾持汪府的,這萬兩黃金說好聽點是公主的陪嫁,說是給汪家的損失也不爲過。
他們汪家去年所行一趟,跟雲滄大東三州借了大半的糧食藥材,才讓六省緩過危情,要不然,那偌大的六省,豈是汪家一府能救得過來的。
這次危情一過,欠雲滄大東三州衆官的人情,可不是皇帝說不用還就還的,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這三州的衆官要過日子,這三州的百姓也是要過日子的,皇上說是他們應做的那是皇上說的,沙河汪府發了話,說欠了他們的,那可是确确實實欠的,這是得還的。
皇帝把這黃金當成了陪嫁,氣得汪懷仁嘴角都是歪的,還好他大哥把糧食還了些過來,讓他二哥還了欠三州的,要不然,他肯定要把皇帝派來的公主堵入他們家鎮子的門口進不來。
汪懷仁成親後,跟公主的日子過得不冷不淡,不過他也不是個注重兒女情長的,從小就天天往兵營裏鑽,張小碗也隻當他是這個性子,他現在也大了,什麽事自己有主意得很,管他确也是管不住了,隻能讓他去。
這年的這一年,王文君又懷孕了,那廂,公主也有孕,在來年王文君又生下一雙男胎後,公主生了個女兒。
又多了個女孫,張小碗是歡喜的,公主卻是在張小碗面前大哭了一場,直道對不起汪家。
公主這一年多來安安份份,張小碗看她樣子卻也是個良善的,但家中那小兒就是不怎麽歡喜她,覺得他們皇家欠他們家的,怎麽看公主都不順眼。
現下公主生了個女兒,她被汪懷仁吓得,以爲汪懷仁要把她打發回京,生了個女兒以後成天以淚洗面,張小碗無奈,隻得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提着棍子去軍營抓她那完全不像是她生的小兒回府。
可是汪懷仁早得了訊,溜得遠遠的。
張小碗隻能回府,找汪永昭大哭了一場,哭得汪永昭隻好答應她把小兒抓回來。
“還得訓一頓。”張小碗哭道。
“好。”汪永昭無奈,不知這婦人這般年紀了,怎地還這般能哭。
汪懷仁被親爹抓回,又被親娘哭着訓了一頓後,蔫頭蔫腦回了府,對公主也是好了一些,公主也算是不再成天擔擾自己會被休回京都了。
而張小碗對這個連公主都敢休的小兒,那真是一想起就腦門疼,恨不得當年根本沒把他生下來,不至于現下晚年都不得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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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懷善在六省的根基已穩,張小碗聽京中來看她的婉和公主跟她說,六省百姓的日子确也是比以前好過多了。
婉和現下也與汪懷善握手言合,張小碗在汪懷善的信中看他說過,婉和與他提過一些關于海上的一些事,還挺準的,不像當年那般糊塗。
婉和這次來,是來與司馬将軍一道上南海的溫西省上任總兵的。
“本是在京中等,隻是将軍上任的路不過京都,我便過來與他一道。”婉和淡淡地說道。
張小碗點頭笑道,“夫妻一起走,彼此照應着,這多好。”
婉和公主笑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看着張小碗與小女指點頭桌上的幾盒钗子。
“本是還想備些衣裳的,但您走得急,來不及備了,就選了幾匹布,您别嫌棄,帶上罷。”張小碗懷攬着司馬樂,擡頭與公主說道。
“好。”婉和沒有推托。
汪夫人給她的,她還到她那大兒身上去就是。
婉和走時,上馬車前,當着衆丫環婆子的面,她給張小碗福了一禮。
張小碗忙連退幾步,回了大禮才擡身。
婉和看着她笑,“這是我作爲侄女給您行的禮,看在我母後的份上,您就受着罷。”
聞言,張小碗有些眼酸,點頭道,“受着了,您好生走着,以後定要好好的,這日子太長,能對自己好些便好些,過去的事别再想着了,您要是過得好,皇後泉下有知,也是心慰的。”
“婉和知曉,就此告别了。”婉和帶着女兒,與張小碗淺淺一福,就此上了馬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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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入秋,京都來信,說劉三郎死了,望張家姐弟過去奔喪。
張小碗沒有去。
劉家長子劉言德便千裏迢迢來請她,張小碗也還是沒有去。
劉言德求了張小弟,也還是沒有求來張小碗的心軟。
劉家現下不行了,汪家不扶一把,便起不來了。
但張小碗卻是不想幫這一把,她一直都不去想那過往,這并不代表過往就并不存在,那一路來的艱辛,起源是什麽,她哪能真的忘記。
以德報怨的事,她從未做過,也并不打算做。
風行了一時的劉家就此沒落。
很快,孫兒們就長大了,這二十來年間,汪懷善帶隊出海過兩趟,一趟去了五年,一趟去了七年,張小碗等着他回家,等得都不想死了。
她怕他回來,一聽她沒了,不知會有多傷心。
爲了讓他能安心地見她最後一眼,她就得好好過着。
說來,二兒娶的媳婦是個極能幹的,就是小兒娶的先前不滿的公主,後來卻也是個讓人放心的,雖被小兒吓得膽小,唯唯諾諾了些,卻也是懂得心疼敬愛夫君的,隻有大兒的姻緣是張小碗心中想起來就無奈的疼,有時她也後悔是自己對懷善的過于放任,才以至于害了他的夫妻緣。
汪懷善五十歲那一年,他回了節鎮,陪父母兄弟住了一年。
其間,他與其父打過一架,與他抱頭痛哭過一頓,還曾與父親一起歇息過一晚。
在父母兄弟相送他到鎮門大門口時,他跪下朝父母磕拜,擡頭對汪永昭道,“來生我再給你當兒子,但我一出生,您就得抱我一回,如此,餘生您再怎麽對我,我都不恨您你。”
汪永昭點了下頭,抿着嘴,站在那看着大兒離去。
孫兒們漸漸長大,獨擋一面,昔日的千重山成了千重大城,從白羊鎮到千重山,汪府管轄之地有近萬裏。
這一天,張小碗給汪永昭梳頭發時,汪永昭突然對她說,“叫懷善回來。”
“叫懷善回來?”張小碗慢慢地扶着他的肩膀,坐到了他的身邊,輕輕地問。
“嗯。”汪永昭朝她點頭,伸手摸着她的滿頭銀發,叫了她一聲,“小碗。”
“哎。”張小碗笑着應聲,眼淚從她的眼睛裏流了出來,“我知曉了,叫他回來。”
這年四月,年近古稀的汪懷善帶了大兒汪嶽回來。
這夜,汪永昭輕扯着張小碗的衣袖,伸出手,慢慢地與她五指交纏,在她耳邊說,“小碗,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天地間最強悍,最出色的男人?”
張小碗聞言便在輕眠中睜開了眼,回過頭柔聲道,“是,夫君,你是的。”
汪永昭便翹起嘴角笑,他緊緊地抓着張小碗的手,努力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妻子,“你别哭,别哭,來生我再來找你,我不會對你們不好了,這生你忍疼我,來生,便換我來忍你疼你。”
張小碗點頭笑道,“好。”
汪永昭的手慢慢地沒了力氣,張小碗便用力地抓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懷中。
他沒了呼吸,張小碗覺得她的心,在這一刻便也完全靜了下來。
汪永昭去逝後一月後,張小碗在那天叫了三兒過來,她拉着他們的手合上,笑着與他們道,“我這輩子,所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生了你們,以後你們要好好照扶彼此,照扶兒孫,就像當年你父親與我照扶你們那般。”
汪懷善帶着兩個弟弟守了母親一晚。
母親在寅時斷的氣,汪懷善懷抱着其母年老的身體,對弟弟們平靜地說,“我也老了。”
汪懷仁汪懷慕跪下,兩老者無聲流淚不止。
“便也順我一回罷,可行?”汪懷善與他們商量道。
“大哥,你背娘去,我這就跟你們來。”汪懷仁哭着道。
“你來不得,你還得過幾年。”汪懷善笑着搖頭。
他是早就不行了,沒藥撐着,他得死在母親前面,他一生不孝,讓她爲他擔心一生,是萬萬不能死在她前面的。
如今她走了,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把我葬在爹娘身邊罷,爹答應了我的。”汪懷善與他們道。
汪懷慕擡着茫然的臉,在大哥詢問的眼神裏,輕輕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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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清晨的這天,大鳳朝善王千歲與其母汪張氏亡,葬于千重山深谷汪家墓地。
一人享年八十五。
一人享年六十九。
其年,大夏大滅黃金之國,挺進大鳳,大鳳登基已有五年的景帝派愛妃兄長爲兵馬元帥出馬迎戰。
來年,汪府主人汪懷慕率三鎮百姓,撤離三鎮進千重城,遺棄白羊,沙河,鐵河三鎮,與此同時,汪嶽受父遺令,關閉中原與南海六省的通道,關上城門。
三十年後,戰亂休止,蒼茫大地,七國鼎立。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完。
真的完了。
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什麽漂亮的結束詞出來,隻能說:我想說的都在文章裏能說了,不能說的,也全省略在其中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故事也是。
最後在此文中感謝大家訂閱,一路的支持,謝謝各位的賞識,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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