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老蔡嬸也是不行了,張小碗又得備上一些銀子爲她做喪事。
她手頭還有點銀錢,盡管養着小老虎,她要爲他多考慮一些,但她也不想太吝啬,管不上的她不會管,能管得上的,她也不能視而不見,哪怕這老蔡頭夫婦背着她的面對小老虎沒少說她的不是。
對這對夫婦背後說她的那些不是,張小碗不是不知情的,但也不是很生氣。
她覺得其實這樣也好,小老虎已經問到他爹是誰,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的問題了,這老家人願意告訴他們的一些,加上她想告訴他她的一些,她想讓孩子自己先自己判斷好壞去。
她的孩子,她不願意養得像這個朝代的孩子那樣中規中矩,她會盡她的能力來告訴他,這世上的人萬萬種,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看法,她願他胸襟大些,就算大得不能容納這整片天地,但起碼也能裝得下很多的事事物物。
她願他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頂天立地,眼界能較常人寬一些。
自然,這隻是她的願望,她真正的兒子生來卻不是個君子樣的人物,他記仇又護食,連小時自己穿的小襖衣,村裏有生育的婦人要來讨,他都死死護住不給,瞪着眼睛一聲一聲地喊,“這是小老虎我自己的,怎麽要給别人?誰來都不給,這是我的,我自己的,我娘親手做給我的!”
護自己的東西護得厲害,瞧來也是個心眼不大的。
所以在這天,當張小碗坦陳地告訴他,她配不上他爹時,小老虎生氣地把老蔡頭留下的一小半塊說是他爺爺用過的汪家印章找了出來,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後還踩了兩腳之後,見此,本想用這事教養得兒子心胸大些的張小碗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随後,小老虎還憤怒地在地上轉着圈圈,并大聲嚷嚷道,“什麽東西,什麽汪家的狗屁東西,狗屁爹爹是我娘配不上的,不要,我全不要了。”
說完,像是說到什麽他自己心中的傷心處了,他猛地撲到張小碗懷裏掉着金豆子,“娘你是世上最好的,你不要聽人瞎說,老蔡頭他是瞎說的。”
說罷,一抹眼淚,還恨恨地說,“胡說八道的東西,看下到地裏閻王爺不把他的舌頭給剪了。”
說聲還一臉的兇氣,他那愛恨悲喜都極其分明的态度看得張小碗當真是哭笑不得,隻得耐着性子再次與他說道,“你爹是汪家的長孫,據說是極有本事的人,我以前瞧過他幾眼,看着也算是有本事的人。”
“極有本事又怎樣?”說這話時,汪懷善挺起了小小的胸膛,拍着自己的胸膛啪啪作響,滿臉的不屑神情說,“可極得上我有本事?我現在就是個小當家了,長大後,娘要什麽我就能給你買什麽,隻有我這樣的人,才極配得上你。”
說完,把那印章撿起扔了出去,然後拉起張小碗的手闆着小臉認真地說道,“你可是以後要跟我過日子的人,可别說配不配得上别人了。”
張小碗當下聽得是真真好笑,并也笑出了聲,“你可是不認你爹了?”
汪懷善當下哼出他習慣哼哼的冷哼聲,“認什麽認,從沒見過的人,還說你的不是,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完,也不肯再問他這爹的任何事了,扭過頭找了他的小弓箭,找狗子一起去山中玩耍去了。
張小碗送他出了門,站在大門口望着他遠去的小背影,眼角頗有些酸楚。
她這兒子性情暴烈,對着她都會大吼大叫,也許日後成不了什麽胸襟寬廣的男人,但現在這小小的人心中卻裝滿了她,不管他日後如何,在這一刻中,張小碗清楚地知道終其一生,無論他将來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她都會愛他,因爲他曾是這樣這般真心愛護過她這個爲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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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季越發炎熱起來,村裏跟小老虎玩的玩伴有好幾個肚子拉稀了,這幾天都沒得幾個人上山來找小老虎玩,小老虎下山也找不來幾個身體好的小玩伴陪他滿山滿田埂地跑,就連平時最愛跟着他的周二牛也拉肚子拉得時時都在脫褲子,拉得屁股都紅了。
如此,汪懷善也不願意下山了,張小碗卻是樂意如此,拘着他在家中認了不少字,跟他說了不少道理,直聽得小老虎蔫頭蔫腦的,又想着還是下山玩的好,哪怕隻有自己一個人帶着狗子玩。
過得幾日,張小碗終于放他下了山,這次下山回來,小老虎抱了張小碗好半會都舍不得撒手,張小碗去哪他都要抱着她的大腿到哪。
張小碗奇了,問他,“這是怎地了?”
連問了幾次,小老虎也不答,當夜睡覺,那小身體更是死死纏在張小碗的身上。
第二日張小碗得了村中人的信,才知昨天小老虎山下的玩伴,王小二的娘生孩子死了。
這天晚上張小碗輕聲地問懷中的寶貝,“你可是怕娘沒了?”
“你才不會沒。”汪懷善聽到這處,大聲地回了他娘,還從他娘懷裏爬了起來,打了他娘手臂重重地一下,氣喘籲籲地說,“你才不會沒!”
張小碗笑,伸出手去要摟他過來。
汪懷善卻不願,又狠狠地打了下她的手,命令她道,“你告訴我,你才不會沒!”
“好,我不會沒……”張小碗又隻得哄着他道,她這兒子的性子大都時候隻能順着他,逆着他來的話,他就算跟你鬧到死他都不會罷休。
見張小碗應了他的話,汪懷善這才又靠近了張小碗懷裏。
當晚,他發了夢怔,在張小碗裏的懷裏哭了出來,口口聲聲地喊着,“娘,你在哪,你在哪兒,我可追不上你了……”
怕得突然驚醒過來的張小碗抱着他不斷地拍着他的身體哄他,“娘在這兒呢,不就在你身邊麽,娘哪都不去……”
說了好半會,汪懷善這才沒繼續哭下去,又陷入了睡眠。
但待隔天起來後,他纏了張小碗好幾天都不下山,直到确定張小碗真沒事後這才又往山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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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牛村這一年的年景說來其實也不好,這夏季比往年幾年偏熱起來,河裏的水幹涸了不少,眼看這村裏的人正爲年末的收成着急,家中的娃又生病起來,接着王大家的媳婦生孩子死去後,村裏又有幾個老人緊跟着走了,這時就有人出來說是村中有人沖撞了太歲,太歲爺發火了。
說這話的人是這幾年變成了酒鬼,賣了自家田土,連婆娘都賣了的王存福。
村裏不少明白人說的他指的是誰,這王存福把他沒當裏長的事最終怪上了汪大娘子,還上門找了汪大娘子幾次麻煩,但都被汪大娘子拿棍子打了出來,更是與她仇上加仇。
村裏人不少人是受了張小碗的好的,對王存福這話不聽的人多得是,有好心的人過來勸王存福要嘴上積德,别亂說話。
爲此,王存福還跟勸架的人動手動腳起來了,那勸話的人也惱了,自然也對王存福一頓好打,把王存福打得掉了半條命,躺在床上起不來。
而這家人沒過幾天,就被王存福的大兒子找上門來了,要他陪他爹的藥錢。
說來這人确也是下手重了點,打得王存福好幾天到現在都下不了床,确也是要買些藥給他治治的,但這人家中一家人都吃不飽飯,哪拿得出半個子兒?
張小碗知情後悄悄跟顧婆子商量了一下,經顧婆子的手“借”了幾十個銅闆給那家子做急用。
那家人見是跟張小碗交情好的顧婆子給的,心裏多少也有數,對張小碗自有了另一翻感激,平時見着王懷善了,一口一聲小公子喊得極爲熱情不已。
這村中的麻煩不斷,而張小碗家中老蔡嬸在這節骨眼上眼看也是不行了。
這日張小碗正在菜地裏給菜澆水,老吳嬸就慌慌張張地跑來請她,“蔡婆子看來是不行了,大娘子,你快瞧瞧去吧。”
張小碗忙放了澆水盆,小跑了過去。
一進屋,她探了探老蔡嬸的頭,見是冰冷一片,她心下一驚,忙對門外候着的老吳伯說,“快去山邊叫懷善回來,讓他帶着狗子下山找大夫去。”
“别,别……”老蔡嬸伸出手握着張小碗的手,流着淚對張小碗說,“不用了,大娘子,我知道這次我是不行了……”
說着,她重重地閉了下眼,複又張開時,那老眼裏似是多了份清明,她流着老淚對張小碗說,“大娘子,終是對不住您啊……”
說罷,她又閉上了眼,長長地流了一串淚,再次睜開時,滿眼都還是淚水,“我那老冤家,給縣上去了信了。”
這句後,她就徹底地合上了眼,終于去了。
留下張小碗愣站在那,好一會都忘了要動彈,也忘了松開老蔡嬸那完全冰冷了的手。
這時已然跑進屋來的老吳嬸聽得最後一句,她朝老蔡嬸撲打過去,狠狠地打着她的身子,“你這狠心的老婆子,你們一家子的害人精,你們可把大娘子害慘了,你們這是做的什麽孽啊,這世上怎有你們這樣的白眼狼……”
說着大聲痛哭了起來,這時門外也聽到了話的老吳頭抹了把臉上的淚,悶不吭聲地去擡了斧子,要把那花了銀子買來的棺材砸爛,他不願大娘子把辛辛苦苦掙錢買來的棺木給那種昧良心的老婆子用,她不配,襯不上那上好的棺材。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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