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牛車上都堆滿了東西,連劉二郎花了大價錢買的梨木做的家具也放在了上面,看樣子,汪家人是想一次把她打發到鄉下,不許複返了。
把她帶來的東西都給了她,看樣子也有不屑于她的嫁妝的意思,這種瞧不起想起來很烙心,但張小碗在昏沉沉中還是覺得慶幸的,這種年頭,傻子才嫌東西多。
燒到第三天,張小碗有點撐不住了,跟随的兩個老漢和兩個婆子都像是有氣無力的,其中一個老漢還像有重病在身。
一路牛車趕得極慢,張小碗花了兩天笑着跟他們慢慢說話,才問出趕到鄉下的那處宅子就現在這趕路的架勢得花上十天左右。
這兩對老夫婦看樣子是汪家不要了的奴才,打發給她到鄉下等死的,對于汪家給她的這幾個人,張小碗真是無奈得很。
這晚借宿于農家時,她花了錢叫主人家請了當地的行腳大夫來給自己看病,抓了藥,另外給另一位一路咳得像肺都要咳出來的老漢也抓了藥。
走了三天的路,這時已遠離隆平縣了,張小碗也大概知道未來隻能靠自己了。
既然花了錢抓了藥,她幹脆第二天就沒上路,好好休養兩天。
這時已經靠近過年,借宿的這個村子有家殺了豬,張小碗又花了十幾個銅錢買了豬骨和一點豬肉,跟農家買了幾個蘿蔔,當天晚上煮了濃濃的豬骨蘿蔔湯,炒了個炒肉,給一行人和自己好好地補了補。
因着費了主人家的柴火,她做的菜分了一小半給借住的主人家。
主人家端了菜去到另一房,沒半晌,把張小碗在他家買蘿蔔的兩個銅錢還了回來,說着鄉音打着手勢說要了她的菜,這錢是要不得了。
而那兩個老漢其中那個老犯咳嗽的,這沿路上老拿一雙渾濁的老眼老盯着張小碗的老蔡伯,一直像在防賊一樣地防着張小碗,可也沒料想到張小碗竟給他抓了藥熬了喝,更沒想到,這小媳婦看樣子第一天就燒得滿頭大汗的,可在趕路的第二天開始,就自行張羅着住處和吃食了。
幾個老人還以爲張小碗親手做的菜沒他們的份,也沒料想到,張小碗端來大家一個桌子吃……
當晚其中一個婆子在張小碗端熱水時過來非幫她端,還蹲下給張小碗洗了腳。
張小碗想想沒拒絕,沒再用一路上說的那梧桐村鄉音的話,而是第一次用半生不熟的隆平縣縣城口音跟這叫老蔡嬸的老婆子說,“以後要一起過日子的,别太客氣。”
那老蔡嬸沒料到她會出口說縣城口音,哪怕說得不好,但這時聽懂還是不難的,沒想到就這兩日這新婦就把口音學會一點了,于是她詫異地看向了張小碗。
張小碗朝她笑笑,扶了她,“起來着吧。”
說着就自己從腳盆裏提起了腳,拿布擦了水,自行穿了襪子。
見老蔡嬸還站在一邊,她伸出手打起了手勢,眼睛笑得彎彎地邊說着生澀的口音邊打着手勢說,“不忙的話,幫我把水倒了,把盆子還給主人家……”
那老婆子聽得“哎”了一聲,彎了下腰,“這就去。”
說着端起了腳盆,走到門邊時,又回過身,猶豫了一下才問張小碗,“大娘子可還有别的事要說的?”
“不了,自行忙去吧,天冷,老人家自個兒晚上注意點,且休息好了,明日還要趕路。”張小碗笑着言道完,目送了她出門。
第二日她起了床,把鋪蓋打包好,要自己搬到牛車上時,那咳嗽的蔡老漢居然先行了另一個叫吳伯的老漢幫張小碗來搬鋪蓋子。
這邊,那昨晚跟張小碗說了話的老蔡嬸過來小聲地問她,“借我們使的鋪蓋怎麽整?”
借住的農家隻給了他們兩間空房,鋪蓋都是沒有的,她的那家房還有個小木闆床,這兩個老人借住的茅草棚透風不算,地上也隻能貼上些稻草,先前這兩家人原本都是用的自己帶的鋪蓋,但這兩天又冷了起來,張小碗從自己的嫁妝裏帶的三大床鋪蓋裏,一人借了他們一床蓋,免得凍着了。
“回到大宅後,老婆子洗洗再還給您?”老婆子說這話時,眼睛遊移,像是不好意思。
“不了,到了宅子處,天怕是更冷,你們先用着。”張小碗這時身上的燒剛退,說話的力氣也小得很,她連說話帶手勢地把她的意思表達清,就跟主家辭别去了。
辭别時,昨晚吃了小碗好菜好肉的主人家還給了張小碗一個裝了腌辣椒和腌蘿蔔的小罐子。
張小碗給他們銅錢他們也不要了。
沒得法子,張小碗見他們家孩兒的衣裳破得很,拿了針線出來,剪了一點嫁妝裏唯一的一塊布料,給他們補了身上的衣裳,讓那舊衣顯得整齊了一點。
這可把主人家的小孩和主人家樂壞了,手腳并用地感謝張小碗,張小碗笑着接受了,她說她的鄉音,主人家說着他們本地的話,兩方人馬各自自說了一通話,看似說得熱鬧,實則饒是張小碗,用盡了吃奶的勁也并沒有全聽懂他們說得太快的鄉音,隻聽出了個三四分出來。
至于她說的那些,張小碗料想他們也沒聽懂,但這也沒阻擋她說話時那兩夫婦和孩子們連連點頭的熱情。
要走時,主人家一家人還送别了他們,張小碗看着他們家那幾個孩子朝她不斷地看,從走了十幾步的牛馬上跳了下來,硬是三個孩子一人塞了一個銅闆,囑咐他們過年時用來買糖吃。
看着他們這幾個,就像是看到了那一路哭着送别她的小寶小弟小妹他們。
路上,想着弟弟妹妹的小碗把頭埋在擋風的被子裏,硬是把嘴唇咬得都出了血才沒哭出來。
她甚至都想過讓牛車調頭回梧桐村了,不去那什麽宅子。
可到底,這也隻是想想,她知道她用來當家鄉的地方,怕是死,都回去不得了。
真回去了,她隻有死路一條,連帶着可能還得拖着一家人死。
有家回不得,這苦,受不着也得先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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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到了宅子處,已是大年三十早上。
他們先到了村子時,蔡老漢叫了這裏的裏長來,和他們一起去宅子處。
這時又走了大半天的路,宅子竟是半山上,所幸的是牛車過得上。
但那宅子委實也不是什麽好宅子,算起來有六間的青磚房,還有一間大堂房,但瓦片全是漏的,沒一間房是不漏風也不漏雨的,如果不是青磚砌成的房子,這房子也是落破得很,這裏面還堆滿了一些村裏人借放在這的柴火稻草,連處打地鋪的地方都找不出來。
算是半指路來的裏長不好意思得很,就說他回去就叫堆東西的村裏人把東西搬走。
張小碗有苦難言,她身揣房子的地契和五十畝水田的田契而來,一路上料想過了好多一個人的好處,她靠着這撐着一路趕路來的艱辛,但真沒怎麽想,一到地方,那處她以爲至少可以住得舒服的宅子會是如此這般景象。
連那以前來過的蔡老漢,也激動地指手劃腳跟張小碗說房子以前不是這樣,他來過時好得很,沒這麽破。
以前沒這麽破又怎樣?現在就是這麽破了。
大年三十的,天寒地凍,一路趕來,看來就這隻有幾片瓦遮身了。
張小碗擡頭看了看房頂,隻得忍下滿心的疲憊不堪,也顧不得自己婦人的身份了,上前問了裏長,“村裏可有人能修房頂?如何修法?”
她說得很慢,口音也随着變了一點,盡可能地像着她一路聽來的鄉音。
那裏長萬萬沒料到她跟他說話,自己聽得還能有一些懂,他先是鼓起了眼睛驚訝了一下,随後見那兩個老婆子也是瞪着眼睛兇惡地看他,他才忙說道,“不敢勞大娘子說話,我這村裏是有所能修得房頂的,但這瓦片要去隔村的人家買,費腳程得很,一來一回得一天,您看,今天就是過年了……”
裏長這帶着十足的口音的話,張小碗聽明白了個幾分,也知他說的是理,隻得讓裏長先告辭而去,她自己收了衣袖動手,打算先把一間瓦片看着像是還多的房間裏堆放的東西先騰出來。
什麽好宅子,看樣子,也是有将近好多年沒打理過的了。
據說這是她家婆當年的好嫁妝,張小碗看着,這也沒好到哪裏去,看來汪家人是看着這地方遠,還有着說起來數目夠大的田産,這就把她打發過來了。
對外說有宅子有田産讓她這個鄉下媳婦打理,說到哪裏去,都是夠給她這貧家女臉了吧?
這大年三十晚上,張小碗是在漏風陰暗的房子裏打地鋪和兩個老婆子擠一塊睡的。
原本兩個老婆子沒答應,但一路上她們已經受了寒了,那兩身老骨頭再受點寒,人不擠擠趁着熱氣睡,張小碗都不禁要懷疑大年初一就要幫她們辦喪事了。
多出來的床鋪,也給那兩老漢使了。
張小碗也不是老好心,而是真不想還沒住下來,這明顯是汪家人派來給她添堵的老奴就死了,她不用太費腦子想,她肯定會被人傳出克人的名聲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張小碗穿着棉襖,又把她大部分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臃腫得不像個新婦地出了門。
她帶了身體看着還好的吳嬸去了村子,拿出銅錢買了些糙米。
村民知道半山上的那家大戶來人了,聽說是個小媳婦過來打理家産的,但沒料到她第二天一早就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個個都來瞧稀罕物地來瞧她了。
張小碗手裏還有一整塊一路上沒舍得吃的糕糖,這是新婚夜擺在桌上,第二天早上她自行收起來的,爲此,那來收幹果的婦人還多看了她幾眼,還眼帶鄙夷。
這次下山前,她狠了心也把這塊糕糖也帶下來了,她知她說話也不會有人會很懂,所以就把糖敲碎,見到的小孩一個發一點帶他們來看熱鬧的父母,算是她先跟這村裏人套了個熟。
等她買了糙米回去,昨天根本沒來搬柴木和稻禾的幾家村人就過來搬東西了,可能搬的人多,陸續也有人跟着來搬了,這舊宅子不到一天,在大年初一,總算被他們搬空了。
張小碗看着這空下來,總算有了點樣子的舊宅苦笑了起來。
當天晚上,她把手裏的銀錢數了一遍,她離宅時汪四嬸給她的三兩銀也加在裏面,包括那些紅包收的那些錢,刨去那些一路上用去的銅闆,她現在手頭上能用的銀不到七兩銀。
而她的嫁妝就是一套有兩個櫃子一個洗臉架六個木盆的家具,三床新被,一塊十尺的布,這些都是要用得上的東西,賣是不好賣了。
她隻能用手頭上的銀子把這舊宅先修葺好。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終于入了v,先真心感謝喜歡本文的同學的支持,感謝你們能賞臉繼續看下去。
至于不喜歡的,說再多也沒用,就不說啥了,因爲一個文肯定有喜歡的人也是有不喜歡的人,大家理解不同無可厚非。
至于作爲我本人,還是決定以後就埋頭寫文了,當然一路上大家說的對的我會聽的,有硬傷也歡迎大家能幫我指出,我知道我不萬能,不能保證在硬結構上從頭至尾不犯錯。
至于其它的,就當作者是個傻逼,一心一意隻跟着原先對本文定的初意走了,不管是好還是壞,就讓我寫個原本想寫的種田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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