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預料的春雨也真是下了起來,在等雨過去的幾天裏,張小碗發現張氏夫妻異常沉默,也沒有誰要說要回劉家村走走,去看看當了很多年兵才回來的劉二郎。
聽來報信的人說,劉二郎還得了軍功,現在是有官銜在身了。
但看樣子,她這父母根本沒把這當回事,更奇異的是,村裏人知情後對這事竟然沒有太多議論紛紛,要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了,别說是得了官,就算是中個秀才,那都是方圓百裏最榮耀的事。
張小碗有些莫名,而事實上,劉三娘跟她的這個哥哥感情以前相當的好,也就是因爲太好,他哥的娘子極其厭惡她。
劉三娘是劉家村裏老秀才公的孫女兒,她原本有個可以成行的好婚約,她可以嫁到一個好相公,但在劉二郎當兵去了之後,家裏再沒有大人,她的好婚約被劉姜氏毀了,她的這個長嫂在劉二郎走後兩年後,就想把她嫁給一個病痨子沖喜,她不圖彩禮,就是想讓劉三娘不好過。
自從劉二郎走後,劉三娘一直過着被苛刻惡待的日子,時日長了,婚約也沒了,她也認命了,後來如果不是張阿福來求娶她,如果不是張阿福也是個病痨子,他在家裏也過得慘極了,讓劉姜氏答應了他,劉三娘也就嫁給了那個後來活了不到半年的病痨鬼。
生了孩子之後,分了家,一日一日的貧困日子讓劉三娘也想過與其這樣生不如死地磨着日子過,還不如嫁給那家後來一家人都死絕了的病痨鬼,死了一了百了。
可後來她還是舍不下守着她過日子的張阿福,舍不下自己生下來的孩子,隻得一天一天地耗着日子過,日子也就這樣過了下來。
而當時劉姜氏把她嫁給張阿福,爲了博個好名聲,甚至給她置辦了相當不錯的嫁妝,所以劉家村裏,她嫂子一直都是那個賢良的婦人,苦待當兵的相公回家的貞婦。
劉三娘自嫁後,就沒回去過劉家村了。
過去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被困苦折磨已久的她早已經麻木了。
自嫁後,她也沒有想過再回劉家村,那裏是她惡夢開始的地方,不再是她的家鄉,更不是她的娘家。
她沒有娘家,沒有人替她說話,這也是張阿福父母多年來欺淩他們夫妻,就算分家産也隻分兩畝田,也不怕有人找上門說道的持仗,村裏人對此也諱莫如深,背地裏也沒少議論過從不回娘家的劉三娘。
不過因爲她娘家裏也就隻有嫂子和侄子兩個人,又隔了很長的路,不走動也不稀奇,再加上也聽說劉三娘的這個嫂子也是不怎麽待見這婆家的姑子,于是也就是背後說說幾句也就罷了。
劉三娘也知道自她嫁後,她被她嫂子敗壞的名聲也不會有多好,多年沒回過一次娘家,她不知道被說成了什麽樣。
可那又怎麽樣?她就算想走上她嫂子這門親戚,她嫂子也絕不會答應她,而後來日子苦到了這境地,她再慘也慘不到哪裏去了。
那個小時候對她疼愛有加的哥哥,他以前被劉家村的人認爲死在戰場上了,那時候被劉姜氏暗地裏折磨得連死都死不成的劉三娘也絕望地認爲他死了。
認爲死了的人回來了,劉三娘茫然,又麻木地覺得這與她無關。
這不關她的什麽事。
再然,她要是回劉家村認親戚,她那個嫂子背地裏又不知道讓她受什麽折辱,眼看大閨女一年一年地長大了,身邊的人拖着身子陪着她一日一日地熬着,日子真有了盼頭了,劉三娘不想回去。
所以盡管以爲死了的劉二郎回來的事給了她很大的沖擊,但過了幾日,雨慢慢停了,她心裏的那些陰霾也漸散了,做着糙米磨出來的糙餅,給兩個爲一家人讨生活的人準備着路上的吃食。
張小碗自然看出了劉三娘的不對勁,她敏感地覺得有關她這舅舅的事不是什麽好事,見劉三娘根本提都沒有提要回劉家村,她那爹更是異常沉默後,她也很識趣地不提“舅舅”這兩字。
這時候她不知道,她娘這個哥哥,她的這個舅舅,先是她娘因他不知被吃過多少苦頭,後來她也因他替她“好心”定的一門親事,讓她嫁給了一個不喜她的人,過盡了被生活再度磨砺的苦。
那幾年間,如果不是憑着自身的冷心冷情,對那人的毫不在意,還有對家裏弟妹的不放心,張小碗都不知道該怎麽熬過成婚後最初的那幾年。
當後來她變得也麻木起來,明白生活不可能再有起色之後,那時她再回想起當時劉三娘聽到她舅舅回來時那張木然無謂的臉,那時她盡管還會心酸,但當時卻再也掉不出淚了。
她這個舅舅,是她娘和她最大苦頭的來源,很多年後,年邁的劉二郎逝世,他的兒子親自來請,也沒有把張小碗請去奔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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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張小碗并不知她舅舅的回來會給她将來的日子帶來多少的磨難,她見張氏夫妻臉色不對,下着雨的這幾日都是自動帶着兩個弟弟收拾收拾着家裏的活。
她把那幾張曬幹了制好的兔子皮花了好大的功夫做成了一件衣裳,這件裘衣弄得很是華美出衆,這讓張阿福和劉三娘着實驚訝極了。
“回頭去鎮裏,看有沒有行商過來,托人賣給他們,可能會得幾個錢。”見家裏的幾個人都看傻了眼,對于自己的手藝,張小碗也是極其滿意的。
“能得不少錢吧?”劉三娘摸着毛邊,嘴邊有一點點笑意。
“我看能得不少,至少半兩銀吧?”張阿福也小心翼翼地伸過手來摸了一把,那毛柔得他不敢再摸第二把。
“不止半兩,”有點見識的劉三娘抿嘴笑了,搖了搖頭說,“做工這麽好的想來也少見,好幾張皮做得像一張皮做出來的,也得要個二三兩吧。”
“這麽多?”張阿福倒抽了口氣。
“嗯。”劉三娘點點頭。
“那可不是……”張阿福呆住了嘴,又咽了咽口水說,“到時候可就有銅闆給孩子買精米熬糊糊了……”
劉三娘摸了摸肚子,抿着嘴笑了笑,又點了點頭。
張阿福看了看她的肚子,再看了看劉三娘,走到一邊蹲着,看着她們娘倆樂呵呵的傻笑,那平日愁苦的臉都顯得極其精神了起來,不再那麽苦巴巴了。
見狀,張小碗也不禁笑了,說道:“也得找得到給得起價的行商才行,回頭我打聽好行商可能來的日子,爹你和我去賣,你福運好,一去準成。”
張阿福聽了笑得牙都露了出來,連連點頭,卻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了,隻顧着傻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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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一下完,那太陽真是大得暖和得很,萬裏無雲的晴空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得晴好幾天,所以兩家人當天晚上對了個面,就準備着夜間三更起程的事了。
先前朱大田還以爲張小碗人小會耽誤腳程,但看着張小碗那完全不遜于張阿福的腳力,這擔心也就消褪下去了,尤其當他得知張小碗跟她爹來過,熟悉路還有晚間歇腳的地方時,他對這厲害的小女孩也有點刮目相看了起來。
他原本也是聽聞了張小碗的厲害名聲,這一日見張小碗不知疲憊到處在野地間找着什麽,晚間他們竟然吃到了一罐子香噴噴的野菜湯,就着木碗喝湯就餅子的滋味别提有多美了,朱大田當天晚上就朝張阿福說,“你這閨女可了不得,真能幹,以後嫁給誰家就是誰家的福氣。”
張阿福這時還不知他閨女往後的命運,當下這個憨厚的漢子連謙虛一下都不懂,隻是連連點着頭說,“是,小碗很能幹,誰家着了她都缺不了吃食。”
朱大田看着張阿福那張對閨女說不清的滿意的臉,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
張小碗在一旁也抿着嘴小小地笑着,覺得這朱大叔确也是個不錯的人了,大概近朱者赤,這一家子都是村裏公認的還算不錯的人,朱家也算是村裏的大家,朱家的一門好幾戶的男丁都是壯丁,以後就算村裏人都來這山裏撈吃的了,也會因着這朱大叔與他家的情面在,多少會給先發現這裏的他們一家點方便。
這也是張小碗想讓朱大田來的原因,他們家是靠不上本家的張家的,隻能往外找助力,多個人家來往,多份情面在,這才能在村裏站得住腳。
以後要是出了事沒人幫,孤軍奮戰那絕不是什麽可行之道。
因着朱大田同行,父女倆在路上沒有耽擱什麽時間,三人都是快步行進,張阿福平時都是要走一陣就歇一陣腳的,但爲了在朱大田面前顯出他是張家的一家之主的度出來,累極了也根本不喊停,還好張小碗在,一見差不多了,就會央着歇會腳,這才沒有讓逞強的張阿福虛脫。
再加上朱大田也不是什麽不懂形勢的人,張阿福的身體不行是全村人都知道的,所以他就算有點大咧,但一喊歇停就歇停,等張家父女說歇夠了才提腳。
但就算歇腳的次數夠多,他們的速度還是很快,第二天隻花了大半天,在太陽沒落山之前他們就到了張小碗第一次找的山腳下了……
這時的山腳下比去年張小碗初冬來的時候要綠意盎然得多了,她去年來的時候,枯騰萎葉不知多少,現在這片山腳下全是綠色,張小碗一看就看了好幾種平時硬得很的野菜這時嫩得可以掐出水出來。
而朱大田在下午沒花大半個時辰,在張阿福的指點下掏了一個他們去年看好的兔子窩,一窩兔子足有十幾隻,這可把朱大田樂得連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當天快要夜黑時,他還逮到了兩隻野雞,小半天的功夫就讓他見到了這麽多活物,朱大田連連跺腳,急聲怪自己的婆娘沒給他找個更大的背簍讓他背,連草繩都沒給他多準備幾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