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碗本以爲過年了,天氣再冷,家裏再困難的人家也會想辦法買些糖塊回來,但好像情況又比她以爲的要差上一些,糖塊是沒有的,因爲還是沒有人出來走動,等到了守歲那天晚上,她也隻聽到了寥寥幾聲鞭炮聲。
他們家與隔壁老田叔家也隔着野草坪遙遙打了個招呼,賀了聲新春。
這個地方真是窮得連過年都沒幾許年味,當天黃昏,張小碗刻意站在門口,看着各家屋頂上升起的袅袅升起的煙火,這時她才能感覺到,她現在是在大鳳朝一個叫梧桐村的家裏,她正在這裏過年,而不是住在一隻住了自己家與隔壁家兩戶人家的孤島上,除了兩家人再也沒有别人。
這是張小碗在這個年代過的第一個年,真是冷清得她心裏哇哇地涼,前世所有的風光和熱鬧在這時候全劃過她的腦海,讓她情不自禁地情緒低落,但看着兩個小孩,又于心不忍,隻好又強打起精神,跟劉三娘商量了一下,宰了一隻兔子,在三十晚上給全這加了餐,當真是過年了。
盡管已經在絕望裏回過神了,但新的一年,張小碗無能無力的感覺卻更深了,隻有真的置身其中,她才知道當一個貧家女到底有多艱難。
真是别說想發家緻富,想讓全家吃飽飯的問題都大得讓她這個前世已經快要三十歲的女人束手無措。
先前在山裏撿了些吃的,逮了些肉食,吃了幾頓飽飯,她還真以爲自己能把這個家撐起來――可看着外面凍得完全不能走人的天氣,活生生的現實告訴張小碗她所展望的未來,恐怕要比她先前估算的困難度更要大上許多。
正當這兩天張小碗變得比以往的沉默更沉默時,在大年初三這天早上,一覺醒來,她發現屋外的冷得就像石頭結實的霜冰慢慢地在融化,地上流着蜿蜒的水迹……
隻見劉三娘也難得的臉帶笑意和張小碗說,“看來今年的春天要比去年的春天要來得早陣子,過幾日天氣就好起來了,你們就可以出去玩了。”
“怎麽突然變暖和了?”張小碗裹着棉衣往外看了一圈回來問,“不是要出了正月的這個月才會變暖的嗎?”
難道她先前問到的天氣有誤?
“暖和了……”劉三娘點頭道,臉上的笑意有幾許輕松意味,“往年也是隔三年五年的春天要來早一點,先頭前年也是要來得早一些,想着還得過一年才成,沒想成今年的春天也要早些,不過今年的冬天比以往的要冷一點,這春天來得早,也不是沒道理的……”
張阿福在身邊附和點頭,“今年是要冷一點,來得早一點是應該,以前也碰到過……”
“早一些?”張小碗皺眉,雖然想不明白這大鳳朝究竟是什麽鬼氣候,但早一些暖和那絕對要比晚一些要好太多了,天天窩在家裏吃幹飯,哪來這麽多的糧吃?不餓死才怪。
春天來了,這大鳳朝的天氣再古怪,這春天也應該是萬物蘇醒的季節,想着山裏的動植物過了休眠期都會複醒過來,張小碗也不禁吐出了一股氣。
怎麽說,天還是無絕人之路,在她愁着家裏的糧缸又快要見底,儲存的蘑菇和木耳也快要見光的時候,這天氣總算是及時的暖和起來了。
當張小碗擡起頭,臉迎接起曬到臉上有溫度的太陽時,憋了近三個月嚴寒天氣的她忍不住輕輕蠕動着嘴,口吐髒言,“去你媽的老天爺……”
說完,又不禁苦笑搖頭,“差點被你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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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鳳朝的頭一個冬天就這麽過去了,天氣出了幾天太陽,又下起了雪,但這時候下雪就不怕了,因爲太陽有了溫度,比先前的幹凍着要舒服太多了。
再說,瑞雪兆豐年,下了雪,地裏頭就有水,莊稼總不會長得太不好。
下了幾天雪,等雪一停,張小碗發現天氣是真正的暖和了起來,這時候村子裏的終于都走動了起來,也終于熱鬧了起來,但這種熱鬧裏,也還是帶着幾許灰色的氣息。
在這個奇冷的冬天,有不少人家裏都凍死了人,現在天氣一好轉,好多人家都是拿着被凍得冰冷又潮濕的稻禾裹了家裏人,挖了坑葬在墳山裏,連石碑都沒有一個。
生命的殘忍性冷酷性在這時展露無遺,人命就是如此脆弱,吃不飽穿不暖就隻能等着死亡。
這時就算天氣盡早地開了春,村裏人也沒有幾個臉上有多餘的喜氣,老實說,老田嬸過來竄門的時候,看到張家一個都沒事的時候,她着實大大地驚訝了一把。
張小碗在太陽在頭頂上曬了幾天,把路面曬幹了之後,去了趟山上,發現山上的樹都長了新芽,這才确定春天是真的來了。
她帶着兩個弟弟往山裏走了一遍,到處都看到了綠意,也看到了不少在山頭打轉的村裏人,轉了不久時,她看到了朱嬸子家的當家的朱大叔手裏提了兩隻兔子。
“居然沒凍死,還逮上了兩隻,朱大田,你這運氣可真不錯……”跟在朱大叔身邊的漢子很是豔羨地說着。
張小碗看着他們一路說着話走遠,等她帶着張小寶張小弟又轉了一圈,兔子影子都沒見着,這才歎了口氣往回走。
到了家裏,她決定還是跟張阿福和劉三娘把事商量起來,現在劉三娘肚子越來越大了,等到三月就是十個月了,到時候生下來,怎麽養也是個問題。
等一家人坐在土桌邊,張小碗想了又想,跟他們商量着說,“我看我們家還是往大山裏鑽一鑽……”
這次沒等劉三娘說話,張阿福就先點了頭,“爹準備着這兩天去,你不是說要把稻谷先種一點起來?那你就在家裏先忙着這事,照顧你娘和弟弟,山裏的事有我。”
張小碗苦笑,張阿福一個人去她怎麽放心?她這爹的身體,要是出個好歹,家中本來艱難的情況會更難上加難。
“我想,這可,要不跟朱嬸子家商量商量?我們知道怎麽走着去,上次我跟爹還摸了幾個兔子窩,隻要不去深山就不會有什麽危險,朱大叔也是有力氣的人……”張小碗說到這,歎氣口氣,對着面前的爹娘誠實地說,“這事我也不想跟村裏人誰說的,要是不小心大家都知道了,我們家的勞動力比不得太多人家了,到時候也拿不到什麽東西回來,不過,朱嬸子家卻是個好人家,要不,咱們先信上這麽一回?”
張小碗知道這事遲早是瞞不住的,老往家裏拿東西,村裏人是看在眼裏的,到時候怎麽躲都沒用,村裏人會堵上門來的,還不如現在就找個幫手,先聯手多找上幾回吃的,等到瞞不住了的時候,他們好歹先占了個頭,多得了一些。
“是這個道理。”張阿福徑直點頭。
劉三娘看了看他們,也點了頭,“這事我跟你朱嬸子說。”
這時一直沒說話,乖乖被張小碗摟在懷裏提張小弟突然亮了眼睛,轉頭對張小碗說,“大姐,你和爹又要去給我們找肉吃嗎?”
看着他總算有一點肉的臉,張小碗摸了摸他的頭,微笑着“嗯”了一聲。
“不要跟别人說。”受了張小碗叮囑的張小寶這時忙不疊地叮囑張小弟。
“哦。”張小寶連忙點頭,把頭埋在了張小碗的懷裏。
張小碗的心暖了起來,輕拍了下他的頭,下定決心地說,“這次我也去,育秧的事,現在這個月還沒過去,等到二月也不遲,我跟着過去,山上有哪些吃的我也比較清楚,到時能多帶些回來。”
“可……”劉三娘輕皺着眉頭。
“我不會讓朱大叔懷疑的……”張小碗知道劉三娘是擔心别人懷疑她知道得太多,這不會是什麽好事,她直視着劉三娘的眼睛,安慰着她說,“娘你放心好了,這事你就說是爹被逼得沒法了,才尋的路出來,咱們家的這情況,朱大叔家也不會懷疑什麽。”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那時候,如果不去山裏拼一把,現在,整個張家五口,再加上劉三娘肚裏的,在這個冷得出奇的冬天裏,恐怕已經凍死在閻王殿裏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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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大叔和嬸子被請到了張家,看了看張家養在張小碗三姐弟坑房裏的兔子,還有窩在一間堆柴火的小房間裏頭的野雞,他們都信了劉三娘的話。
朱大田對去那座别人都不怎麽敢去的大山也不再猶豫了,原因是連張阿福都去得的地方,他這個比張阿福健壯不知多少倍的漢子怎麽可能還會有危險。
這事,沒花半天就敲定了下來,兩家商量着等過幾天,看會不會有春雨下,如果沒有的話就走,有的話等它下完再走,畢竟天幹路幹人好趕路。
不過聽到張小碗要去,朱大田還是有些猶豫的,帶個孩子就是帶個累贅,但一想這是張家原本走出來的路,捎上他怕也是看在他家婆娘借過他家糧的事才捎上他的,朱大田也是不識好歹的人,盡管不太想讓張小碗跟着,但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張小碗也是把他的欲言又止看在了眼裏,不過朱家大叔沒把話說出口,她也就當不知道他的意思。
算起來,過了年,她也算是有十歲了,在農村裏,其實也是個大女孩了,張小碗尋思着去年跟張大娘的那一鬧,她的厲害名聲也算是在村裏面傳開了,而今年她再稍微能幹那麽一丁點,隻要不是太打眼,村裏人也不會多想什麽。
而且在梧桐村裏,雖然也是免不了家短裏長,但比起前世張小碗經曆過的人,他們的心思算得上非常純樸了,想來隻要她的表現不是離奇得像“仙女下凡”或者“妖孽降世”,她的那點糊口的小本事,應該引不起太多注意。
就在兩家人等着看天氣的時候,劉家村劉三娘的娘家傳來消息,說她被征去當兵丁的哥哥劉二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