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張阿福,除了娶親的時候上手過錢,其它時日摸錢的機會真沒幾次,而且這錢,說起來也算是他掙了一份子的,懷揣着錢,他拿過張小碗身上的背簍背起,把空了的背簍給張小碗背着,顧不得天黑,他拉着張小碗的手就往家裏趕。
其實兩個人趕了好幾天的路已經是疲憊至極了,可是得了銅闆的興奮還是讓他們一股作氣地走回了村子,回去時,村子裏什麽聲響都沒有了,黑漆漆的一片,路上僅有的光的是他們手中握着的那根點燃的柴火棍。
聽着身邊張阿福趕路趕得氣喘籲籲的聲音,隔着距離,張小碗甚至都能聽到他心髒在急速跳動着的聲響,她先本是擔心張阿福這身體撐不住這種激動,但看到張阿福笑着催她走快點,她什麽都不想了,甚至莫名有些鼻酸。
她這個爹啊,不過是得了錢,趕緊着家給人看罷了。
他們離家不遠時,發現劉三娘已經站在了門口,一看到他們走近她就迎了過來,張小碗看見她拿她的背簍,連忙說,“東西爹背着,我這是空的。”
劉三娘一愣,随即釋然,轉身朝張阿福看去。
張小碗知道她是誤會了,剛剛怕是以爲他們沒得什麽東西回來。
“三娘……”見劉三娘看他,張阿福卻有些傻,隻顧着傻笑。
“進去吧。”張小碗這時聽到隔着塊野草坪的老田叔家有動靜,連忙拉了她娘的手往裏走。
“小寶,小弟睡了?”張小碗邊走邊問。
“睡了,剛哄睡不久,”劉三娘跟着不許她拿背簍的張阿福往裏走,猶豫了一下又說,“他們這幾天都在等你回來。”
“許是想我了。”張小碗笑了笑,覺得疲憊的身體也有了點力氣了,她放下背簍,轉過身,看到張阿福從胸口抓出了用紙包包着的那包錢放到劉三娘面前,不停傻笑,卻一句話也不說。
“大背簍裏的先前是爹背的,有七隻兔子還有好些雞和魚,我們趕鎮裏賣了,賣了個好價錢,這都是爹得的……”張小碗說完這句話,把手裏點燃着發光的柴火棍給了劉三娘,撇下他們,準備去小竈房弄點吃的。
剛轉身,聽到他們睡覺的房間門口,有人在小聲叫她,“大姐,大姐……”
張小碗走了過去,柴火棍點亮的範圍不大,就算離她爹娘那邊的火光不遠,但這邊還是黑着的,黑暗中她看不清人的臉,隻是輕聲問:“是小寶?還沒睡?”
“還有我。”張小弟的聲音也出來了。
張小碗笑了,“都醒了?餓了不?”
“大姐……”這時張小弟已經出來了,有一點火光的黑暗中,張小碗感覺到了張小弟已經抱上了她的腿。
“穿好衣服了沒有?姐給你們煮魚湯吃。”張小碗笑了,手摸上了小弟的那毛茸茸的頭。
“穿好了。”兩小孩這時異口同聲。
張小碗遂即牽了小弟的手,帶着張小寶回去從背簍裏拿了兩條魚,看見在背簍的另一角用大樹葉隔開呆着縮着的兩隻兔子,她伸手探了探,看還有口氣,不由松了口氣,對劉三娘說,“兔子還是活的,娘你找點水讓它們喝喝,明天我去扯草。”
說着,她也不打擾這兩夫妻了,帶着張小寶張小弟摸黑去了小竈房,升火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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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竈房裏通風,晚上極冷,張小碗讓兩小孩坐在火邊,她則在有風的那邊蹲着洗魚,給他們擋擋風。
張小寶已經學會燒火了,有模有樣地給張小碗燒着柴火,看到他大姐手中正在用刀劃的魚,不由自主地吞口水,嘴裏卻說道,“這幾天,我們也吃了魚,娘都給我們吃了。”
“嗯,那有沒有聽大姐的話?”張小碗叮囑過他們讓他們把魚湯給劉三娘喝了。
“有聽,魚湯我們都沒喝,都讓娘喝了。”張小寶急急地搖頭,生怕他大姐不信,連帶張小弟也跟着他哥急搖頭,眼睛着急地看着張小碗,同時生怕着她不信。
“那就好,大姐找吃的回來了,”張小碗朝他們盡量溫柔地笑,“以後不餓肚子了,你們要聽話,知道嗎?”
“知道了!”兩小孩又同聲回答。
自她來到這裏,這兩個小孩其實就是她熬到現在的理由,看着他們對她毫無保留的依戀,張小碗心裏心酸又沉重,以後的路,怕是長得很,想把他們養得像模像樣,可能得遭受不少事。
可,到底還是值得的。
她不想再辜負給她當弟弟的人。
張小碗算是很奢侈地煮了兩條魚,她懷裏還有一塊冷掉的烙餅,是賣兔子的時候她幫着擡進廚房裏的時候,一個大娘塞給她的,她沒舍得吃,正兒八經用面灰烙出來的餅,就算冷了也是要銅闆子才能買到手的,她原本打算明天早上用湯泡了給兩小孩吃,而現在小寶和小弟正好都起來了,她就拿出來一人一半放到湯裏煮了煮,等加熱泡開,又一人挑了些挑了刺的魚肉,挑了滿滿的一碗給他們。
剩下的還有大半鍋,趁竈裏還有火,張小碗讓張小寶叫他們爹過來烤着火吃。
這大半個時辰都過去了,夫妻倆有什麽話應該也能說得差不多了。
沒一會,叫人的張小寶和張阿福過來了,劉三娘來了。
劉三娘一進來,就拿碗把魚用碗盛了,拿着鍋就要出去洗。
“不急,等會我來……”張小碗連忙喊住她。
“我燒點熱水……”劉三娘抿着嘴,眼裏似乎有淚光。
這是怎麽了?張小碗着實有點傻。
掙錢回來了都不高興?
這時張阿福端着碗連連喝了幾口熱得燙嘴的魚湯,等咽下,朝張小碗小聲地說,“閨女,你肩膀子疼不?”
劉小碗恍然大悟,她搖了搖頭,“不疼,爹你呢?”
“先是不疼,現在有點了。”張阿福笑了笑,不再說話,埋頭吃了起來。
等到劉三娘燒好水,拿毛巾擦張阿福的上半身時,張小碗才發現他背背簍左右的位置,全是褐紫色的血印子,足足有四五道,怕是疼得厲害了又移了位置才弄成這樣的……
等劉三娘過來看自己的,發現她身上也有印迹,不過她背的東西要輕許多,她那個背簍帶子又是用布纏了的,她身上隻有深紅色的痕迹,沒有血印子……
一路上,她這爹對此沒吭過一聲,隻是偶爾歇一歇,張小碗對這個平時連走路也總是落在劉三娘後面的爹當真是刮目相看了。
等到吃完飯,張阿福去歇息去了,張小碗卻有些憂心,張阿福的身體不好,他撐這麽久怕是用精神氣在撐着,這麽一躺下來怕是會病倒。
這時候,她也不顧忌太多了,送了吃飽了的小寶小弟去睡覺之後,跟劉三娘輕聲說,“明早去買些姜片,熬了姜湯,再買點精米,用雞熬了稀飯吃,讓爹養幾天再下地。”
劉三娘聽了一怔,但随即點了頭,“明早我去弄。”
“我……”張小碗那句“我去吧”還沒落音,劉三娘的聲音陡然不耐煩了起來,“你跟你爹一樣,都養幾天,難道我買個東西還不會?”
張小碗看着她微紅但不看向她的眼睛,隐約知道這個婦人怕是也在爲她傷心,所以當即說了聲“那娘,我去睡了”就走了。
回到姐弟三人睡的坑上,聽着兩個弟弟已經打起來了的鼾聲,看着黑呼呼的茅草屋頂沒一會,張小碗就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這一路,實在太辛苦了,就算是她覺得還能忍受,但這具孱弱的身體也确實是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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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張小碗昏沉沉地醒來,發現自己全身都濕孺孺的……
她遲頓地眨了眨眼,看着茅草房的屋頂,好一會才知道自己這是穿越了,在大鳳朝呢。
這時她才察覺到渾身都沒有力氣不能動,這是發高燒了?當下她心裏一涼,不由苦笑了起來。
先前她還擔心她那爹撐不住會倒下,沒想到,她先倒下了。
“大姐,大姐……”她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了坑旁邊有人在大聲叫她,她用盡了力氣勉強把頭轉過去,發現張小寶沖着門口喊,“爹,娘,娘,大姐醒來了……”
她這個大弟弟從來沒有這麽大的聲音說過話,裏面一點怯懦之意都沒有了,張小碗不由笑了笑,剛想叫張小寶過來,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大姐,大姐……”這時張小寶又沖了過來,他沖過來沒多久,張小碗就聽到急亂的腳步聲朝這邊跑來,很快,張阿福和劉三娘就跑進來了。
一見她,雙目發紅的張阿福還沒說話,劉三娘卻抱着肚子跌坐在了地上,無聲地掉着大滴大滴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