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腳上,都有凍瘡。
有凍瘡的腳伸進燙水裏會刺骨地疼,張小寶張小弟受不住,腳拼命往外彈,張小碗虎着臉抓住他們的腳,厲聲喝斥:“不燙腳會全壞,以後不想走路了?”
她那麽嚴厲,尖得像刀子一樣的下巴在空中一揚,帶着讓人害怕的鋒利,這讓本就對大姐有敬畏的兩兄弟疼得流着眼淚把腳放在腳盆底。
見他們聽話了,張小碗臉色才好了點,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張父說,“爹,你看着他們,水涼了你們就出來。”
說着她轉身去了小廚房,劉三娘已經坐在闆凳上在燒水,她怔怔地看着竈火裏的火苗,在張小碗進來後她才扭過頭看了她的大閨女一眼。
張小碗沒去想她眼裏的意味,她現在困頓又疲憊,忙了一天,她現在這具營養不良的身體根本禁不住耗出這麽多精神和體力。
她瞄了眼劉三娘坐的闆凳,把那個高一點的椅子擡到了火邊,然後拉了把劉三娘。
劉三娘就勢起來,坐在了這把高一點,會讓她肚子舒服一點的高椅子上。
張小碗坐在了小闆凳上,伸出手,在火邊烤了烤手,眼睛看着廚房裏堆着的柴禾,想着這柴還是多撿點的好,這要是到了深冬,山裏的柴被撿得差不多了,到時就沒得撿了。
自張小碗一坐下,劉三娘就一直看着好像變得強勢了不少的張小碗,想得久了她也累了,不禁閉上了眼。
就當老天爺開了眼,可憐起了他們一家子,送了個明白的閨女給他們了。
劉三娘在燒着火,張小碗拿了把木耳洗了,然後勺出一碗熱水泡着,沒一會,被熱水燙着的木耳就發了脹,變成了好大的一塊。
“這也能吃?”見張小碗在撕扯着木耳,劉三娘皺着眉,眼裏微有點驚。
“嗯。”張小碗抿着嘴一點頭,伸出手拿過碗裏的熱水喝了一口,這讓沒讓這幅孱弱的身體就此昏過去。
她有點撐不住,可不能就這麽倒下去。
張小碗不是沒吃過苦的人,以前在工作室趕工,三天三夜都沒睡過的經曆都有,該熬得住的她都熬得住。
她也不是什麽不谙世事的女人,不該喊苦的時候她知道一聲都不能吭,因爲沒别人憐惜這是肯定的,而且惹來的隻是自己洩自己的氣,完全不可取。
蘑菇湯煮好,張小碗把碗盛滿,讓劉三娘端過去他們先吃,她先就着湯喝了好幾口,弄起了木耳。
她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把木耳拿辣椒一起炒了吃,至于涼拌木耳什麽的完全不可行,一是沒材料,這家子連油都沒有一滴,二是這是大冬天,吃熱的才是正道。
辣椒煮的木耳其實就張小碗前世的口味來說,完全不好吃,甚至難以下咽,但卻被張家的另外的四口全吃了個光。
張小碗看着他們吃的時候,想着明天要辦的事:她要去摘蘑菇,摘多點,吃不完可以曬幹當儲備糧,但幹這事還是要瞞着,不能讓村裏人知道。
張小碗也不知道能瞞多久,但這種事就算被揭穿了也沒事,頂多惹來别人對他們家的可憐,還有很多的閑話,這種事不會要了她的命,更多的可能是他們見他們家吃那麽多都沒事,有些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也會采來吃。
但在被發現之前,張小碗私心裏想要采更多的蘑菇在手,她會讓劉三娘告訴村裏有些花蘑菇是有毒的不能吃,能吃的是哪幾種,但她希望被發現的時機是在這個冬天過去之後。
她沒有全私吞的想法,但也沒有福利全村人的想法。
她隻顧得了她願意顧的。
還有,再過一個月,這初冬糧的就要收了,張小碗不太明白爲什麽大鳳朝的水稻是怎麽種的,她就勢打聽過,這裏的水稻是四月種,十一月收,從栽種到成熟需要七個月,并且一年隻有一季,這跟張小碗比較熟悉的三到四個月就可以成熟的雜交稻不一樣,不過張小碗在農村生活過,從她奶奶口裏知道以前沒雜交稻的時候,農家一年隻種一季正常得很,雖然種田的時間不太跟大鳳朝的一緻,但在大範圍内理解的話,也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不是一樣的地方,再說,以前她們的古代也說不準就是這樣種過來的。
但這裏的稻谷産量低,時間長,張家就兩畝田,他們一家幾口先前隻餓死了張小碗一個,怕也是張氏夫妻盡了全力了的結果。
要不然,依那點田那點産量,一家人活活的可能性絕對超高。
張小碗打算等收完谷子,再問問劉三娘,春天水稻的育秧期他們是怎麽弄的,還有她準備先把關選好種子,在來年春天的時候就育秧,不捱到四月再種。
四月要是再種也行,留一畝田,用選好的稻子種四月稻,兩樣種着相比一下,看哪季合算,弄的糧食更多,做個對比,再下一年就能知道怎麽種最好。
張小碗也沒想她的變化全蒙得了張氏夫妻,她這幾天慢慢觀察了一下,發現劉三娘對這種變化是不排斥的,雖然她從不說什麽,也不問一句什麽,但張小碗從她的行爲裏知道她是接受她的變化的。
她這個娘具體時是怎麽想的,張小碗不知道,也沒打算現在就問,她們的感情還沒熟到那份上,隻能說慢慢來,隻要劉三娘不讨厭就行。
至于指望這對父母不發現她的變化那是不可能的,張小碗不會這麽天真,想要變好,就會有變化,總得說出個說法讓他們相信她的變化,也讓他們相信她能讓這個家變得更好。
要是這對父母不支持,她再多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下個鎮裏的趕場日還有六天,梧桐村到甘善鎮,也就是他們口裏常說的鎮裏來回要四個時辰,這還是壯年人走得快的,走的慢的得五六個時辰。
另外甘善鎮的趕場日一個月三次,逢七趕場,差不多每隔十天一次。
張小碗這天帶着兩個弟弟采了一天的蘑菇木耳,挑了一部份出來,多的就着出的陽光,讓張氏夫妻在山邊曬了,曬幹了再包着回來。
這回他們家在水田在偏僻的地方的好處顯出來了,就是他們家幹點什麽,不怕人發現知道。
而且張小碗發現在他們家,張阿福不太解的事隻要一對上劉三娘的幾句吩咐,他就什麽不解都沒有了,他娘子說什麽就是什麽,一切都聽劉三娘的。
這麽長一段時間下來,張小碗隐約覺得她這娘不是什麽簡單無知的農婦,但看着她滄桑粗糙的臉,張小碗也就沒怎麽再猜下去了。
不簡單無知又如何?還不是一家幾口能活不活得下去都是問題。
于是張小碗對劉三娘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一點也不感興趣了,因爲擺在他們面前的現在是艱難的生存問題,來年還有新的孩子要出生,能不能生下來,生下來怎麽養活,都是具體得讓人呼吸窒息的問題,哪還有精力想别的多餘的。
從張小碗跟着村裏人去鎮裏撿布到去山裏采茅房子,再到她所說的能吃能保存的木耳,再把茅房子曬幹,和木耳攢到一起的這些事,劉三娘都沒有具體問張小碗個一二。
她不說,張小碗也不打算詳細告知,她知道她遲早要對劉三娘有個說法,但她不會告訴她這個娘她是從另一個世界穿過來的,而她原本的女兒死了。
她頂多就是讓劉三娘知道,在她昏睡的那段時間,她從未知的神那裏知道了很多的事情。
至于這個說法劉三娘信不信,張小碗猜她會是信的。
張小碗笃定隻要她不是一夕之間完全變了樣,小變一點,變得不同了點,還給這個家帶了生機,劉三娘就是會信的。
她也不得不信,并且還要堅信,如果想一家人全活下去的話。
在生存面前,人們容易相信太多東西,要知道萬能的神就是這麽被造出來,被他們信仰的。
這天張小碗要帶着張小寶和張小弟去鎮裏,在昨晚,劉三娘又在端詳了張小碗一陣後,答應了她要帶她兩個弟弟去鎮裏走走的事,也還是沒有問爲什麽。
張小碗也就更笃定了劉三娘接受了現在這個莫名變得能幹起來了的張小碗,因爲村裏人去趕場的都是大人,并且,一個村一個月能去趕場的大人加起來也不到十個,一無所有,偶爾隻有幾隻兔子去鎮裏賣的梧桐村人,哪有那麽多的事要去鎮裏?何況不是趕場日,這時間連大人都不會去鎮裏。
而她一個小女娃,在平常的日子裏帶着兩個更小的娃去鎮裏的事,一般的村裏人家哪家會答應?而不管會不會答應,前提是連會這樣提求要求的小孩根本都不會有。
張小碗先在劉三娘這裏提出來,也是交了個底,事後有人知道問起來,她知道劉三娘會先給她圓了詞,說是她讓他們去的也好,還是找别的更好的借口都好,都不會跟人說是張小碗提出來的要去的。
這次帶着兩個弟弟去,張小碗一是想帶他們出去走走,二是邊走邊教他們一點東西,多認識點事物,多見點人,這對兩個在外人面前顯得木納怯懦的小孩有處好。
姐弟三人走到鎮上,因爲沒有趕集,鎮上的人很少,但鎮裏比村裏顯得幹淨整潔的石闆路和不是土磚的房子還是讓張小寶張小弟看花了眼,張小碗先是帶着他們去了堆垃圾的地方看有沒有什麽東西撿,而她的運氣不好不壞,她又撿到了幾塊髒亂的布,張小碗也沒有嫌不幹淨,先在水溝裏洗了洗,把它們放在了背簍裏,打算回去後再到河裏洗一遍,暴曬一下,再攢着做衣服。
她上次也打聽好了鎮裏的富戶所住的地方,也不嫌費腳程,帶着兩個小孩一個一個地方都走了個遍,事實上,運氣總會眷顧一下有所準備,并能爲此付出努力的人,張小碗在富戶周圍扔垃圾的地方撿到了幾件還有點棉絮的小孩衣服,隻是衣服壞得太亂七八糟,又髒又臭,顯然是嫌完全沒有一點可用性了才扔出來的。
可張小碗是誰?她是一個能當女工的服裝設計師,她曾經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在工廠的廢料堆裏撿過廢布碎布培養自己當一個服裝設計師的眼光和耐心,而再零碎的東西隻要到她手裏都有被利用的價值,連她那高傲的老師都說她有一雙能給腐朽爲神奇的雙手。
張小碗打算把這些東西洗了,再用開水燙一下消毒,再曝曬消毒一下,到時材料要是攢齊,她就可以加工,做一件給劉三娘擋寒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