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富商聽了這話,就知道這竹杠敲的山響,怕是不拿出點真格的不行了。可是這錢一拿,就不是三瓜兩棗,又實在肉痛,舍不得往外拿。他們各自都是有靠山的,就想着,等靠山來了,有什麽話再說,因此咬住牙不交。
第二天,天一亮,便有南京六部中的幾位尚書并左副都禦史,親自找上門來領人。鄭國寶昨天放了一部分官員,但也有幾個沒放,尤其是清流言官,全都扣住不放。隻說魔教妖人詭計多端,說不定就是冒充官長,想要混賴過關。我是外來的,哪裏認的出誰是真禦史,誰是假中丞?還是要由各自的長官來認一認人,才不至于出了纰漏。
這一手,等于是在所有言官臉上打了一巴掌。那位左副都禦史的臉都快氣青了,具結文書之後,一抖袍袖,說了聲“鄭國舅,我們後會有期!”帶上自己的屬官就走,語氣裏飽含怒意,分明是存了秋後算帳的念頭。
等到中午時分,先是有劉一儒家的管家前來,拿了老太爺的禀貼,請求釋放幾個商人。那幾位商賈的産業都已經投獻到劉一儒名下,從名義上看,都是劉家的産業,他們不過是代爲管理的掌櫃而已。聽說自己家掌櫃被拿,劉老司空前來保人,也是合情合理。
哪知鄭國寶見了禀貼,卻把面皮一沉。“回去告訴劉一儒,這回的事不是小事,乃是勾結魔教。意圖謀反的大罪。從飄香院裏,抄出妖書、盟單若幹,皆是犯禁之物。讓劉老自己放明白一點,要想放人,自己來一趟,或者等我錦衣衛把案情審問明白再說。”
等到把這老蒼頭趕走,另外三家公子齊挑拇指“鄭哥果然豪爽!這才像是咱京師四大少的做派,劉一儒老頭的面子,難道落不得麽?這回收拾了他,也叫南京的人。知道知道咱是何許人也。”
這回鄭國寶掃蕩南京秦淮河畔的大小妓家。抓了無數姑娘。那些人被鎖在一處,彷徨無計,不知命運如何。尤其這是魔教造反的大案,搞不好連人頭都危險。那三位大少此時一去送溫暖。就如同唐僧走進了盤絲洞。被幾個女妖精緊緊纏住。
那些花魁、行首。平日裏還要講個拿腔做調,好多要幾個錢。現在可是講究不起,恨不得整個人貼上去。隻要保住命,怎麽都成。甚至幾個名紀爲了搶一個公子,差點撕打起來。伺候的更是格外用心,讓這三大少如在夢中,心神皆醉。對鄭國寶掃蕩秦淮河這事,自是交口稱贊,恨不得多掃幾家,那才過瘾。也因此全力支持,表示四大公子共進同退,這才對得起義氣二字。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有門上人報,劉一儒前來求見。鄭國寶本以爲這老頭得跟自己僵持幾天,才會親自登門,這速度,似乎略快了點啊。也不怠慢,吩咐人前往迎接。
劉一儒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進士,也是國朝文官中的前輩名宿,海内耆宿。年過古稀,身體單薄,走路一步三搖。來到屋内,分賓主坐定。劉一儒一雙渾濁的老眼,在四大公子面上一一掃過,最後把目光落在鄭國寶身上。
這風燭殘年的老人,按說是沒什麽危害性可言,可是被他雙目一瞅,鄭國寶隻覺得身上說不出的别扭。隻聽劉一儒道:“鄭缇帥。這次查封南京煙花之地的主意,多半是你出的。京師四大公子之中,也隻有你,才有這份膽色,也隻有你,才敢冒此大不韪,敢與南京城内文武爲敵。”
“老司空,您說的這叫什麽話?我也知道,那些窯子後面,站的是你們這六部堂官,大小九卿,還有世襲勳貴,宣力武臣。我也不想跟大家爲難啊,但是我沒辦法。誰讓我身上,擔負着訪查魔教,緝捕妖邪的差使,誰讓那飄香院内,真就有了妖邪?這且不說,單說我查抄的那些行院裏,發現的妖書不少?您難道能說,這是我抓錯了?”
劉一儒哼了一聲。“老夫好歹也是三朝老臣,你們錦衣衛的手段,少在我面前賣弄。慢說是你,便是當年那劉守有,見了老夫也要退避三舍。你休想在老夫面前,抖什麽威風。”
“劉翁,您這話我就聽不懂了。我們秉公辦事,怎麽在您眼裏,就成了抖威風?要是如此,咱們就沒什麽話可說了,我隻能吩咐人送客。”
李榮仗着自己的姨母是老太後,自己是李家的獨苗,除了鄭國寶,他也不曾怕過人。當下冷笑道:“劉一儒,你别給臉不要臉!你兒子昨天在飄香院,替你揚的好大名聲,要不要爺們替你去四處宣講宣講,讓人家也知道知道,你劉家好家風?不老實的認罪,還敢來找我們打架,真當我們四大少是好欺負的?”
劉一儒氣的一陣咳嗽,半晌才将呼吸喘勻,也不與李榮廢話,隻看着鄭國寶道:“鄭缇帥,你讓老夫來,老夫就來了。咱們做人,彼此都留些情面,日後才好相見。你要面子,老夫做給你,這人,到底什麽時候放?那飄香院,幾時才能開張?”
鄭國寶不緊不慢道:“老爺子,您這心夠急的啊。怎麽,飄香院這地方,您還挺上心?看不出來,老爺子體格還不錯啊,看來還能爲朝廷再效力幾年。至于這人麽,我們還得仔細盤問盤問,看看态度再說。就沖您這個态度,這人一時半會是放不了,您回家聽信,什麽時候放人,會派人通知您。”
劉一儒又是一陣咳嗽,臉上肌肉微微顫抖,“你,你到底想要怎樣?有話就說在明處,老夫沒有時間與你兜圈子。今日這裏也沒有外人,你到底怎樣才肯放人,怎樣才肯讓飄香院開張,不如說在明處。”
“其實我也沒什麽要求,隻要一件事,那就是交稅。”鄭國寶也不隐瞞,幹脆亮明了意圖。“飄香院日進鬥金,半文見不到它的,這事絕對不成。還有您名下的那些鋪面,連門攤銀都不肯繳,至于其他的常例,就更不必說了。今日老大人要是想要個底,那我也不妨把底交給您。我不要命,隻要稅。隻要他們肯把朝廷的正稅交了,該納的常例納了,開張放人,一句話的事。要是不肯呢,那就慢慢等着處理。”
劉一儒聽罷,倒是不動聲色,隻拿起茶碗來,慢慢品茶,“缇帥,原來還是朝着商稅下手啊。老夫在衙門裏,便也想過,從各省設礦稅監開始,缇帥的眼睛,就放在商稅上。沒想到,在南京,還是不肯放過商賈。老夫也活了這偌大年紀,經的多,見的廣,還要提醒你幾句。當年張江陵,比你如何?他可是都不敢動商稅的念頭,隻在農稅上做文章。鄭缇帥,你莫非就不怕将來沒有下場?”
“老不死的,你說誰呢?”李榮聽了這話,一拍桌子,便要發作。鄭國寶揮手把他叫住,面帶笑容道:“想不到啊,我本以爲老爺子恨不得活吃了我呢。沒想到,還肯放下身段,拿我當個後生晚輩指教幾句,佩服,佩服。”
“也談不到什麽指教,隻是老夫不想跟你成爲仇人罷了。你也看的出來,老夫這個身體,已經撐不了幾天了。我兒勘之,雖然有功名,但是在仕途上,尚不得意。将來他是鬥不過你的。所以老夫隻希望你明白,我劉系的人,不會成爲你的朋友,但也不會和你做冤家。你此次下江南,要是對着我劉系下手,老夫情願辭官歸林,換一個家宅平安。隻是沒想到,缇帥原來是對着商稅動刀,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可知,這商稅一征,常例一收,你要得罪多少人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