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鄭國寶風是風,火是火,就帶了人要去稅監衙門,這幫官員面面相觑,暗想:果然是個沒城府的小混混出身,聽風就是雨,一點大臣的沉穩都沒有。老天無眼,怎的讓這等人居了高位?這天下,明明是該屬于我們這種讀書人的才對啊。
盧應舉一拱手:“列公,咱們也别傻坐着了。各自回衙禀報,說不定,今日咱西安府,就得有個大熱鬧。咱們平日裏對付不了連德祿,若是能借此人之手,将連閹除去,倒是一件大好事。”
其他人聞聽也紛紛點頭,那位耿服耿都司道:“礦稅監衙門的人馬可不少,萬一國舅被打了,又該如何?”
盧應舉道:“連德祿無非一閹奴,哪敢對國舅無禮?再說他真要與國舅打起來,那不更好?若是國舅被打了,我看宮裏那位,能否眼睜睜看着她堂兄吃虧?不如咱們回衙點起兵來,時刻戒備。若真是兩下撕打沖突,咱們就借着給國舅幫忙爲名,打進礦稅監衙門,一把火先把衙門燒個精光再說。”
衆人聞聽點頭稱善,各自回衙禀報,那些手裏能掌兵的衙門,便去發令調兵,準備行借刀殺人,驅虎吞狼之計。
國舅這幹人馬出了接官廳,直奔城内礦稅監衙門而去,那将岸在馬上小心問道:“國舅,您難道真要去拿那連公公?連公公到任以來,雖然有些急噪,但卻也是爲了朝廷辦事,這麽拿他,恐怕……”
見國舅看自己,他又忙自責:“卑職多嘴,卑職多嘴。”
鄭國寶笑道:“沒什麽。将千戶肯仗義執言,也屬難得。這個事麽,我自有章程。方才要不是跟他們這麽說,還不知道要和他們敷衍多久,一群無趣的東西,沒的壞了心情。咱們到老連那慢慢吃,再說這事不遲。”
礦稅監由于是新設的崗位,倉促間也找不好合适的地方,往往是由所在地的衙門裏征用一間,作爲礦稅監衙門使用。連德祿到地方時,西安府給他找的是個破倉庫。那房子年久失修,風一大就能塌掉,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按地方上的官員想,這種房子既不是人住的,連德祿也待不住。到時候就說西安無力備辦官署,你還是挪窩吧。
沒想到連德祿乃是苦人出身,根本不在乎環境。又命令随行的護兵動手翻修,就那麽硬住進去。後來靠搜刮地皮有了錢,又翻修了幾回,如今這礦稅監衙門比起巡撫都察院,也未必差到哪去。但見連德祿似是早知國舅要來,已然降階相迎,身後随從的是十幾名宮内帶出來的小火者,再往後,則是配屬給礦稅監的護兵。
那些軍兵都是從京師三大營中選拔出來的,身強力壯,盔甲鮮明,很是威風。連德祿一見鄭國寶當先搶上前去施禮道:“奴婢見過國舅爺爺。迎接來遲,國舅多多擔待。”
鄭國寶急忙攙起他來道:“老連!咱都是老熟人了,再搞這套,還有什麽意思?你如今在這陝西地面上,可算是肥的流油,我今天來,可是專程來打你的秋風的。”
連德祿哈哈笑道:“奴婢隻擔心國舅不肯貴足入賤地,懶登這個衙門口呢。隻要您肯來,奴婢就打心眼裏那麽痛快,什麽錢不錢的,那算個什麽事?您把我這礦稅監衙門搬空,老奴心裏才歡喜呢。”
二人說說笑笑進了衙門,其他人随同進入。徑直到了後院的花廳,分賓主落座一番引見後,連德祿道:“原來您就是嶽不群嶽老師?前幾天的事,實在是連某失察,嶽老師不要見怪才是。這事您放心,包在我的身上。陳神仙那,由我出面去說,那玉女峰你們放心去住,誰敢來奪你的地,自有咱家出面應付,管保不叫嶽老師吃了虧去。”
嶽不群心頭大喜,急忙道謝。華山派如今身無長物,所剩的,就是這一塊地皮了。要是連地皮都被奪去,這個門派多半也就會消散于這紅塵之中,過不了幾年,也就沒人會再提起。
連德祿又道:“這事說起來,其實還是跟錢有關。天家信道,四處布施,哪家山上靈驗,哪個道觀香火旺盛,天家還要給賞賜。又有傳言,天家準備看看,天下哪個道觀做的好,就要加封那裏的觀主做大大真人,并請他們進京講法,接受供奉,說不定還能出幾個嘉靖爺爺時期的陶仲文、邵元節般的人物呢。陳神仙雖然修的半仙之體,如何能不動心?可是他這華山派上有您這一支,便不怎麽好看。按他想,便是把整個華山都改成道觀,看着也威風,又是一件功勞。到時候報上去,說不定他就真能被請到宮裏設壇講法,光大華山門楣呢。”
鄭國寶從京師來,對這事知道的比連德祿還多些。這事說到底,其實還是母子不合,彼此有龃龉。慈聖皇太後對于小兒子朱翊镠格外寵愛,萬曆天子當初便有點吃味。後來李太後于憤怒之時,還說過幾次要廢帝另立的話,雖然多是氣話,可問題是萬曆天子沒當氣話聽。
乃至後來,李太後喜歡的兒媳婦是王皇後,和生出長子的王恭妃,萬曆喜歡的是鄭皇貴妃鄭若男,母子間的隔閡就更大一些。加之當初張江陵在世時,皇太後、馮保、張居正這三角聯盟關系牢靠,民間甚至有李太後與張江陵私通的流言。靠着這堅固的聯盟關系,朝政根本就不歸萬曆掌握。
如今萬曆終于可以掌權了,回想過去種種受制,連出去玩會,都被母親威脅要向張先生告發,心裏更覺得有氣。他張居正能坐個三十二人擡的移動房子滿大街橫晃,我是您親兒子逃學玩會都不成?到底您跟誰親?
基于這種心理,他便找了很多機會跟母親較勁。比如李太後信佛,萬曆便信道。李太後既然肯請尼姑進宮講法,請烏斯藏的活佛進京傳道,萬曆就要學他爺爺,把道士叫進宮裏設壇齋蘸。再加上彼時醫療衛生條件有限,鄭娘娘連續夭折了兩個孩子,萬曆也有點迷信,覺得請些道士來做法,能保佑鄭娘娘再生的鳳子龍孫能健康長壽。
當初嘉靖時,陶仲文、邵元節是得過尚書銜的(待遇,非實職)。那陳伯年充其量,是個在陝西境内很能吃的開的社會活動人士,距離那尚書銜或大真人封号還很遙遠,有這個機會他不激動才怪?因此這玉女峰地産之争,便愈演愈烈,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連德祿對這段過往也做過了解,知道這事從公正角度看,實在是華山氣宗的人不作興。先來個劉備借荊州,後面還敢去辦假地契,所以才寫了那封信,想要來個和平解決。但千算萬算,他怎麽也算不到,這事裏牽扯到了鄭國舅,這便不是他能幹預的範圍。
他與鄭國寶是老交情,這礦稅監使的差使,還是當初鄭國寶替他讨的。要不是國舅爺一句話,他老連說不定早就被貶到浣衣局,等着腐爛發黴了。也是西安府的人不明内情,才鬧出了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笑話。
連德祿兩下權衡,真相、公正、陳神仙,顯然不如交情、前途、鄭國舅來的重要。因此他掉轉槍頭,反戈一擊,陳神仙就剩下含血噴天的份了。
鄭國寶在旁敲着邊鼓:“嶽老師那華山派收入微薄,日子過的苦啊。我看着心裏也怪不是滋味的,老連你既然在這,便也給他想想,有什麽發财的買賣。要用本錢,從我這出。”
嶽不群心中感激,“國舅使不得。我嶽某何德何能,賴您出手,幫我保住祖宗基業已經很感激了,怎能再勞國舅破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