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幫人變了臉色,鄭國寶又安慰道:“一個個都給我精神點!都有點出息!事都做完了,再這副德行有用麽?反正到時候也是我去擋,沒你們的事。”他此時腦子裏也是亂做一團,哪還顧的上那位任聖姑?隻想着這信該怎麽寫,跟妹子那怎麽說,随口吩咐道:“開船,奔陝西。”
他原本去陝西,半是和妹子賭氣,半是想要發展些自己的班底。如今,卻是非去陝西不可了。在妹子把申家的事解決利索前,他打死也不敢回京師,去見妹子和申首輔。
等到他們的船起航,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任盈盈的船隊方始趕到,看着空空如也的渡頭。任盈盈面罩寒霜,看着縮在角落裏的祖千秋問道:“你再說一遍,你真沒見到鄭國舅?”
祖千秋急忙點頭道:“正是。小的不敢欺瞞聖姑,小的在此就沒遇到國舅的船隻,反倒遇到了少林秃驢,若非投水逃生,怕是要遭毒手。”
任盈盈聽了這話,也不疑心,這個蘭封邂逅,本就是自己向天蔔卦,測試彼此緣分所用的。如今國舅不到,看來真是沒有緣分,天意如此?
藍鳳凰心中發緊,自己明明對鄭國寶說的清楚,他不應該不來啊。難道是他對自己隻是假意敷衍?還是另有要事,耽擱了行程?她隻得走過來,道:“聖姑,要不要在等一等?”
任盈盈一咬銀牙道:“隻好再等一等再說。他與嶽不群一路,看來是要進陝西,那裏是王誠王長老的地盤,咱們進不去。若是在河南等不到他,那就沒辦法了。”
鄭國寶人馬一路奔陝西,倒也平安,未再發生什麽變故。隻是曲非煙又鬧了幾天脾氣,不過小孩子好哄,等進了陝西,曲非煙已經與姐夫和好。隻是說道:“今後不許再這樣了。有我在,你怎麽可以去找外面的壞女人。”這話讓鄭國寶總覺得别扭,隻是他心思還在如何善後上,倒是沒心思與她分辨語病。
嶽靈珊那邊,卻是精神日益萎靡,等到了陝西地頭上,就生起病來。鄭國寶道:“要不咱歇息些時日,我吩咐人去請太醫來給嶽小姐調治。”這大明朝的太醫,于各軍衛所在之地,都有設置,卻非兩京獨有。
嶽不群道:“這丫頭自己福薄命賤,不知好歹,國舅不必管她。等回了華山,讓她娘好好管教,便叫她知道厲害。我們練武人,身體結實,些許小病,沒什麽妨礙。國舅您是大貴人,不必放在心上。”
鄭國寶急忙又勸解了幾句,叫他們父女不要失和。這一進陝西,華山的衆門生,大多興奮起來。尤其嶽不群每人還發了一個紅包,說是這一次前往衡山的辛苦錢,這更是十來年裏沒發生過的事,因此除了嶽靈珊和梁發,人人臉上都堆滿了笑容。陸大有更是說道:“這回總算不用咱賣藝賺路費了,這幾年出門,數這次最暢快。”
嶽不群将臉一闆道:“六猴兒!休得胡說,再若放肆,就罰你二十刑棍。”這才吓的陸大有住口不言。
按說進了陝西,嶽不群就得算個地主,鄭國寶又想不叨擾地方,這吃喝花銷的開支,就該算在嶽不群頭上。隻是這段時間觀察,鄭國寶也看的出,華山派日子艱難,反倒主動應承起了衆人的開支,讓嶽不群不由陣陣臉上發燒。
又見沿途官府的人,雖然未逢國舅招呼,卻如同蒼蠅逐血般湊過來。支派民夫,送禮攀交情,生怕哪裏應承不周,惹惱皇親。嶽不群鳥随鸾鳳,地位也憑空提了幾分。更有幾位老吏知他根底,對自己長官說明。那些縣令、知府便說道:“原來嶽先生竟是當日鐵面直指甯老先生的愛婿,我等今日才知,以往少了拜望,罪過罪過。”
鄭國寶也才知道,原來嶽不群還有這麽個身份。鐵面禦史甯孤竹在國朝也是好大名聲,便是鄭國寶這等人物,也知這位老禦史的大名。他是嘉靖三十八年進士,論科分輩分,比申時行還要早。乃是個出名的強項令,在任上專一與勳貴、豪門爲難。又是不受賄賂,兩袖清風,酒色不能動其心,刀斧不能移其志,節操可比海公的人物。便是連嘉靖老皇爺,當年都有些見他怕,堪稱朝廷中的一根架海金梁。
可惜這麽一個清流中泰山北鬥的名士,卻不能保持晚節。據說是因爲包庇女婿事發,被新出道的一位禦史言官掀落馬下,也算是國朝小刀鋸大樹的一大經典案例。官場與江湖一樣,新人成名的最好辦法,莫過于戰勝一位成名的老英雄。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出來混遲早要還,甯老巡按黯然緻仕,沒幾年就抑郁而終。沒想到,這事裏的主人公之一,居然就是嶽不群。
嶽不群被人揭了底細,并無得色,反倒有些尴尬。說道:“當日嶽某年少無知,做下天大的禍事,反倒牽連了老泰山,實在是罪過。如今每思過往,仍覺慚愧無地。這事還是不要再提了。”
後來鄭國寶又朝練天風打聽了一下,卻也隻掃聽到一鱗半爪,隻知這事裏牽扯了幾十條人命,乃是當時驚動陝西的華縣殺人大案。爲這事,據說摘了十幾名官長的印把子,甯孤竹隻是其中之一而已,但是再具體的細節,練天風礙于年齡,也無從得知。
鄭國寶隻記在心裏,表面上仍舊不動聲色。這一日大隊人馬進了華縣,離華山便不遠了。夜間,館驿之内,嶽不群沉聲道:“靈珊。你這一路也看到了,往日咱們出行,幾時有這般威風?當初華縣李正堂的二公子看上你,惹了多大的麻煩,你難道忘了?便是直到今天,咱們華山派,爲這個事,還未恢複元氣。而這次,你看看便是四品知府,可又敢對你有絲毫不敬?連這官府驿站,咱們也能用,更是免了咱華山派明年的錢糧。這其中的厲害,難道你看不明白麽?珊兒,你不是個糊塗孩子,難道爹的苦心你不懂?”
嶽靈珊道:“爹爹,您對女兒恩比天高,須臾不敢忘懷。便是讓女兒粉身碎骨,也無話說。可是隻有這事不成。那國舅,他……他光天化日,就在船上淩辱民女,若非看他是國舅身份,早就該一劍殺了。”
嶽不群哼了一聲道:“那是申閣老的女兒,算的什麽民女?她與國舅本就是早已訂下婚約的,算是未婚夫妻,有些逾越,也不算大惡。再說這也算不得什麽。你可知,咱們華山派眼下面臨着天大的難題,難道你真要等到爹爹命喪街頭時,才肯答應?”
嶽靈珊聽了這話,也自沒了主意。老爹爹以骨肉親情,門派來要挾,任是她再如何堅貞,卻也難以拒絕。半晌之後,她才咬牙道:“爹爹。您且容我些時光,隻要我這次回山見上大師兄一面,一切都有商量。若是您一味逼迫,女兒惟死而已。”
嶽不群道:“我也不逼你,總之這事,若是你不答應,便也作罷。大不了你就看着爹娘橫屍街頭,華山一脈就此斷絕,你自己做主吧。這事你也不要對你娘說,她的性子你知道,便是甯肯自己死,也不忍讓你受一點委屈的,難道你真要看着她爲你丢命?”
等到嶽靈珊含淚而出,嶽不群不由長歎一聲道:“珊兒,等到将來你就知道了,爹也是爲了你好。做國舅的内寵,也好過你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受盡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