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交定更時分,鄭國寶剛哄着曲非煙入睡,忽然遠處傳來陣陣鑼鼓喧嚣之聲,還夾雜着喊殺聲音。那些錦衣衛身擔重責,不敢怠慢,急忙取了火槍,準備接敵。嶽不群一聲令下,華山弟子也紛紛抽出佩劍。鄭國寶帶着衆人來到甲闆上,此時天色黑暗,看不清對面情形,鄭國寶雖然帶着千裏望,也沒什麽用處。
隻聽船老大喊道:“這是哪一路的好漢在做營生?我這船上乃是當朝國舅爺在此,大家不要沖撞了虎駕,到時候怕是彼此都不好看。”
這些能在水面上讨生活的,與水面盜賊都有個關照,尤其國舅在自己船上。江湖好漢出來是求财不是求氣,等閑不會主動招惹朝廷高官顯宦。這話說了幾遍,又點起燈籠,将國舅的“錦衣衛指揮使”,“昭武将軍”,“上輕車都尉”的官銜牌扛了出來,料來要命的水賊,不敢來冒犯。
可卻見從上哨方向一艘小船劃的飛快,向這邊駛來。幾個水手顯然也是拼盡全力,船頭一人高聲叫道:“對面的官爺,有歹人行兇,請救小女子一救喽。”聲音嬌柔宛轉,蕩人心魄。
鄭國寶聽了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那一婦人休得慌張,來我船上躲避就是。有本國舅在此,料也無妨。”
嶽靈珊聽了,哼了一聲,小聲道:“好色之徒。”
嶽不群卻道:“珊兒,你這就錯了。深夜之間,一婦人遭人追趕,必是遇着強梁盜賊。便是爲父遇到這等事,也要出手管上一管,否則算得什麽俠義?”
嶽靈珊道:“爹爹,你聽。這聲音何等風sao,恐怕就不是什麽正經女人,八成是這水上流莺,被官家巡檢追拿。”
嶽不群道:“休得胡說!女兒家家口無遮攔,這種話也是能說出口的?休得羅嗦!得罪了國舅爺,爲父饒不了你。”
随着衆人說話,那小舟已經靠到這大船邊上,有人抛下繩梯,那說話的女子攀着繩梯上船,幾個水手随後上來。在火把之下,但見這女子約莫廿三四歲年紀,雙眼極大,黑如點漆,腰中一根彩色腰帶爲疾風吹而向前,雙腳卻是赤足。身穿藍布印白花衫褲,自胸至膝圍一條繡花圍裙,色彩燦爛,金碧輝煌,耳上垂一對極大的黃金耳環,足有酒杯口大小。腳上戴了赤金腳鈴,走起來叮當做響,引的人忍不住就要去看她那晶瑩剔透的美足。
明朝這個時代,女子的腳絕對屬于隐私部位,不能輕易給别人看。嶽靈珊一見那女子公開赤足,更是鄙夷道:“不要臉。”
嶽不群呵斥道:“休得胡說,這是苗人。與我們的風俗不同。”他見多識廣,知道苗家風情與漢家不同,雙方規矩講究多不一樣。而苗人兇悍敢鬥,睚眦之怨,往往就要拔刀互鬥,還有諸如養蠱下毒等手段,防不勝防。
偏生朝廷又奉行柔遠人的方針,于雲南、貴州、播州一代,苗人橫行無忌,不懼官府。當地素有一等峒主二等官三等苗人四等漢之說,最是難惹。
這女子打扮如此惹眼,身後幾個水手都是孔武有力之人,若真是苗人的峒主或是什麽夫人,就爲嶽靈珊這一句不要臉,怕就要動手拼命。論武功,自己人多,未必就怕了對方,可是要真是用出各種手段來,兼且不死不休,那可就大大的犯不上。
鄭國寶急忙施禮道:“這位姑娘,敢問可是雲貴十萬大山之中的一家峒主麽?”
那女子借着火光,也仔細端詳鄭國寶,半晌後笑道:“你這漢人,生的倒也真俊俏,就是不大老實,兩眼隻看人家的腳。我啊可不是什麽峒主,若是峒主就不至于被一群歹徒追趕了。”
正說話間,又有幾艘蜈蚣舟追至,舟上之人皆是一身鴛鴦戰襖,手中拿着刀槍,爲首之人高喊道:“本地巡檢張得勝在此,對面船上的人,莫叫那販賣阿芙蓉的妖女走了。”
鄭國寶也知道,如今大明朝這阿芙蓉還屬于灰色地帶,并不能算做絕對的違禁品,包括一粒金丹等藥物,都要使用阿芙蓉作爲原料。問題是販賣藥材你得納稅,由官府發放引票,才允許你販賣。大體上與販鹽、販茶等等相似。若是私自販賣,則按量入罪,查抄到的阿芙蓉歸公,還能按量發給獎金。因此巡檢司的人,于别的事十分馬虎,于查抄阿芙蓉格外用心。
更别說這女子又極妩媚,若是能拿住,這幫人大可先拉下去輪了再說,因此更是不要命的追趕。
鄭國寶對查抄阿芙蓉沒什麽意見,對沒事敢來犯自己虎威的人,就很有意見。再說這麽個姑娘落到官兵手裏,那也就沒個好。因此不由起了取而代之的念頭,怒道:“瞎了你們的狗眼,仔細看看,這官銜牌上寫的是什麽!”
那位張巡檢倒也幹脆,“廢話!老子幾時跟你說過,我認識字?我管你是誰,在這片水面上,老子最大,乖乖讓我帶那小娘走路,否則當心打的你娘都不認識你。”
一旁孫大用聽了這話,勃然大怒道:“好小子,居然敢冒犯國舅的虎威,來人啊,給他個厲害看看。”一聲令下如山倒,幾十杆燧發快槍分做幾隊,輪番發射了一輪。雖然沒有真個傷人,但打的硝煙彌漫,威勢極大。那張得勝聽了槍響,急忙一頭躲到甲闆後頭,不敢露出身子。他身邊有幾個是打過仗的老軍伍,聽槍聲叫道:“是快槍!快槍!這麽多杆快槍,難道這批阿芙蓉是哪位總戎或是協鎮在後操持,派了親兵家丁接應?若是軍衛上的人,咱可惹不起啊。”
那苗家女子盯着那幾十杆燧發快槍,眼睛發亮,暗想着:這回丢了這許多阿芙蓉,三屍腦神丹配置起來就有些麻煩。若是能把這幾十枝快槍弄給她,或是把國舅爺這杆寶槍弄給她,就能抵罪。腦子裏便打起了算盤。
那位張巡檢此時已經快被吓尿了,他的見識比身邊的人要高的多,對面少說也有三十杆快槍,這是什麽概念?地方軍衛?别扯淡了。就是戚老虎打倭寇的時候,義烏兵裏才有這麽多快槍。如今南兵北調,這湖廣地面上的衛所也好,營兵也罷,就沒見過拿這麽多火器出來晃蕩的遮奢人物。再說這又不是戰船,是艘内河漕船,這種船上的公子哥,卻能帶幾十杆快槍,這得是何等身價?
江湖豪俠,苗女的交易對象?這種答案壓根不在考慮範圍内,一杆火門槍都是個大價錢,這燧發快槍更是天價。若是趁幾十杆快槍,哪個忘八生的才願意去販阿芙蓉,早就當富翁去了。便是魔教鬧亂匪,也沒人有這麽多火器。看來這船上的主,不是勳貴之後,就是皇親國戚,湖廣的楚藩這兩年鬧騰的很兇,整個湖廣地面不甯,可他們也沒有這許多快槍啊。
他忽然想起前幾天聽知縣提過一嘴的國舅爺鄭國寶要路過自己的地面,讓他打起精神,少幹點見不得人的勾當。免得被國舅抓了現行,那就誰也救不得他了。莫不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今天真犯到國舅手裏了吧?
這張巡檢急忙派人到後面,去請認識字的人過來,他整個巡檢司也隻有兩三個人識得字,眼睛還不大好使,因此未曾過來。如今隻得把他們叫來,仔細辨認,也隻認出了一半的字。但是上輕車都尉是個什麽東西,張巡檢可是懂的。那是正三品武将的加勳,國舅爺好象是錦衣衛指揮使,正好正三品……。
一想到對面人的身份,張巡檢隻覺得腰下便不大好使,擴約肌失去控制,一股液體順着褲管流淌下來,身邊的人暗自皺眉。張巡檢罵道:“都别愣着,快點上手啊。趕緊把我捆上,押我去見國舅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