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衡山派創派祖師劉志謙劉大先生開始,這個門派就充滿了文青特色。比如劉祖師是變戲法的,用一套抓頭發,抓不着就抓眼珠,再不行就插咽喉的手法,配合古彩道具,便自稱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并靠此開宗立派。這也算開了個壞頭,自劉祖師以降,衡山派人才濟濟:有變戲法的,唱大鼓的,耍猴的、學口技的,但就是沒有幾個正經有經營能力的。
最早衡山派是世襲制,掌門人世襲罔替,那時候衡山派的年景還算不錯。每年掌門人都從各地弄一些孤兒回衡山,用皮鞭加藤條,把孤兒們培養成演藝高手,再派出去爲派裏賺錢。那些孩子吃的是草,吐的是奶,演出收入,全入了衡山派的腰包。
彼時衡山事業蓬勃發展,大明朝兩京十三省,各大門派,大小豪強誰家辦個喜事,要是少了衡山表演團,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隻是好景不長,劉家長房絕嗣,旁枝壓不住場子,衡山派掌門就從世襲制,變成了推舉制。結果幾大長老爲了當掌門拉票,就拼命封官許願,又是改善學徒待遇,又是增加門徒福利,學習演出技巧費用,從門派公帑裏出,而演出所得,卻可揣入自己腰包。
随着衡山派從衡山劍派,向着衡山藝術學校高歌猛進,并實行了人性化管理,整個門派的産業,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自衡山派實行推舉制近百年來,誕生了無數驚才絕豔的藝術家,爲揚州瘦馬、大同姑娘、杭州船娘甚至教坊名紀的培訓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但衡山派自身,則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時不如一時。
劉正風本是劉家近支子弟,入門學徒,就是爲了盡可能替旁支争取利益。結果劉三爺在門中,除了學會如何吹的一口好箫(注意這個箫是有孔的)外,另一大貢獻,就是把衡山派僅存的二百二十畝公田,變成劉家的私田。
這一來倒算是對的起志謙公在天之靈,隻是這衡山就更不容易養活人了。衡山派在衡山縣内的總舵辦事處都是租的,每年還得交租金若幹,莫大先生要不多唱兩回戲,房租就隻好找三弟伸手了。而門中的好手,大多在揚州負責瘦馬培訓,還有幾個在山西教大同姑娘呢,衡山派本地留守人員,連莫大在内,恐怕都湊不出十個能打的來,别人踩上門來,又能有什麽話說。
見手下有些膽怯,鄭國寶激勵道:“怕個鳥,左右不是左冷禅親自來,那十二個太保麽,我看他們也未必敢跟咱動硬的。”
嵩山掌門左冷禅,走的是鴻胪寺序班邢尚智的門子,拜了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張鲸做幹爹,成了東廠的人馬,在江湖上,很是威風。而張鲸如今卻是更傾向于王皇後,于鄭貴妃不大咬弦,而左冷禅這番占的是大義名分,劉正風結交魔教!若是他親自來,鄭國寶還真不大好辦。所幸這種事,應該不會勞動左冷禅親身前來,其他十二太保,鄭國寶自問還能鎮的住。
隻是一想到左冷禅掌握的大義名分,他就有些頭疼:劉三爺,你吃多了撐的,沒事勾結的哪門子魔教啊!
要知當今江湖,你販賣阿芙蓉沒關系,倒騰私鹽無所謂,便是走私軍械也未必沒有轉圜處,可是魔教是萬萬沾不得的。
至于說魔教罪惡,江西于老拳師一家二十三口被魔教擒住了,活活的釘在大樹之上,連三歲孩兒也是不免,于老拳師的兩個兒子**了三日三夜才死;濟南府龍鳳刀掌門人趙登魁娶兒媳婦,賓客滿堂之際,魔教中人闖将進來,将新婚夫婦的首級雙雙割下,放在筵前,說是賀禮;漢陽郝老英雄做七十大壽,各路好漢齊來祝壽,不料壽堂下被魔教埋了炸藥,點燃藥引,突然爆炸,英雄好漢炸死炸傷不計其數。以上這些,全都不叫事!
青城派屠了福威镖局幾百人,不一樣是武林中名門大派,各大重要集會的坐上賓,享受貴賓待遇麽?魔教之所以是魔教,便是因爲它打出的口号是均田免糧。号召老百姓不交租子。這等于是讓朝廷沒有收入,讓各大派沒有飯吃!因此不管是官府還是江湖,都對魔教深惡痛絕,人人喊打。劉正風牽扯上魔教,便是妥妥的路線問題!這個作風問題不是問題,生活錯誤不是錯誤,可是路線上出了問題,那便大大有問題了。
饒是鄭國寶身爲國戚,自家堂妹又極受寵,無奈左冷禅背後也有東廠這尊大佛,再占據讨伐魔教這個名分,要救劉正風,便要大費手腳了。隻是一想到當初那份恩情,以及那位如玉佳人,鄭國寶隻在心中暗想:便是來的真是左冷禅,也隻好跟他拼了!
所謂廠衛一體,廠自衛出。本身東廠的人員,最早都是從錦衣衛裏選拔出來,然後到東廠任職,因此,所謂東廠都是太監這種說法是絕對錯誤的。東廠裏有幾個領導是太監,不能說東廠都是太監。而且太監擔任提督東廠,也是慣例,而非硬性要求。比如明武宗正德的好基友江彬,就曾任過提督東廠,總不能說他也是太監吧?
按說東廠和錦衣衛這兩個組織,都是天子親軍,萬歲鷹犬。按照某些腦洞人士的想法,這必然是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的關系。但事實上,越是這種屬于一個領導,且職能異常接近的部門,彼此之間的争鬥就越兇狠。自來自己人整自己人最是用心,畢竟經費就那麽多,權力就那麽大,不先内鬥個高低出來,怎麽分蛋糕啊?
錦衣衛的優勢是有事可以上密折,直送君前,而不經過通政司。但是東廠由于負責人的特殊職業,可以沒事就看到皇上,然後直接把問題口頭彙報,比錦衣衛方便的多。而且太監比指揮使通常更得皇帝信任,因此自東廠成立以來,錦衣衛大多數時候都是處于被壓制狀态。
隻有嘉靖爺時,出了位十三太保陸文孚,靠着和皇帝是奶兄弟,又有衛輝府冒火救駕的大功,與皇帝不分彼此,名爲君臣,情同手足。有這份感情在,才算把東廠壓的翻不過身來,那幾年東廠的人見了錦衣的人都是有多遠躲多遠,否則被打一頓都沒處申冤。
可是風水輪流轉,自從陸炳、朱希孝先後亡故,劉守有上台,這錦衣衛可就不成了。劉守有爲人骨頭太軟,扛不住事,混到見了張鲸就要磕頭,給太監認了慫,從此錦衣衛挺不起腰杆來做人。如今這駱思恭駱大金吾,也是世襲出身,他祖上是嘉靖爺潛邸出來的駱安,也算根紅苗正。可是駱思恭雖然不像劉守有那麽腿軟,但也算不上硬紮,加上沒有太強的背景,因此錦衣衛對于東廠還是個能避則避的态度。
如今這錦衣衛裏面不少人捧鄭國舅圖的也是希望再捧出一個陸炳一般的遮奢人物,重塑錦衣威風。不過在那實現之前,錦衣對東廠,在心理上還真是處于劣勢。張鲸這閹貨,還頗得萬曆生母慈聖皇太後信任,在宮裏也有背景,而且屁股是坐在太子生母王恭妃那邊的,與鄭貴妃不算一個戰壕,劉正風這事上,又有個魔教。爲了這個沖突起來,鄭國寶實際上不占什麽便宜。唯一的希望就是來的幾個嵩山太保,是沒見過世面的土鼈,拿身份一吓唬,先鎮住他們,保下劉三爺,若是遇到個硬茬子,那就隻好闆起面孔,拿出混帳國戚的派頭講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