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用隻得納刀入鞘,對林平之斷喝道:“駝子,你家祖墳冒煙,國舅爺肯聽你說話,有話快說!”
林平之本來是衣食無憂的大少爺出身,沒想到今日卻落的被人吆來喝去的地步,自己家滅門之禍,對别人來說,難道隻是一個笑話?他想到此,隻覺得胸膛發悶,眼前發黑。隻是多日來颠沛流離,倒是磨練了他的性格,不似以往那般不知天高地厚。
強壓怒火道:“國舅容禀,小民實在是有天大的冤屈!”說着便将福威镖局滅門之禍,一一分說明白,更解下那包裹呈現上去。
他當初看他爹林震南結交官府,也明白些起碼的規矩,這一包裹金銀珠寶價值雖高,可比起全家性命,滅門大仇,卻又算不得什麽。
鄭國寶對那些金銀倒是不怎麽在乎,等到打開那錦匣,見了那對羊脂玉馬,卻生了興趣。拿在手中,反複看了半天,才咋嘴道:“這東西做的不錯,可惜啊,是個赝品。”
林平之武功平平,但對珍寶可不外行,那對玉馬怎麽看也不是假的啊。正待分辨,孫大用已道“不錯,卑職看着,也像赝品,這家夥連駝子都冒充,顯然不大老實,身上帶假古董,也屬尋常。咱還是按老規矩辦吧。”
“恩,按老規矩辦,赝品沒收,另外罰款。”
“對,罰款!罰款!”一衆錦衣一聽罰款二字,個個兩眼放光,便把那些金銀開始分堆,鄭國寶道:“我那份,給這位林少爺,算他的路費。其他的,你們分了。”
林平之見這些人瓜分财物,毫無替自己出頭之意,隻覺得心如死灰。暗想:自己還是太過年輕,不識真假人,非但救不的父母,白白失了這許多寶物。
鄭國寶看着林平之道:“林公子,你也别那麽難過,你到大興掃聽掃聽就知道,我鄭某輕易不拿人東西,若是拿了人東西,就要有點報答。你不就是爲了救你爹娘麽,這事我給你想辦法就是。另外我再問你,你可知你家這次爲什麽倒黴?”
林平之心想:那還用說?自然是我殺了餘滄海的兒子,引來他的報複。
哪知鄭國寶道:“你别以爲是你的過錯。你殺不殺餘老道的兒子,你家都得完,你且想想,你前腳殺人,後腳家中就遭了報複,難不成餘滄海未蔔先知加上會縮地成寸?我可不知道,他幾時有這些神通。他啊就是沖着你林家來的。也怪你家,本身不是什麽宗族,在福州隻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若是像你外公王元霸那般,乃是洛陽大族,族中子弟幾百,好槍棒的也有幾十個,還與少林寺通字輩的和尚有往來,青城派便不敢輕易找上門去。再或者,你林家有幾個在外宦遊的,殺了你家,便有你的族人,窮追不舍,三日一比,五日一限,那青城派也不敢下手。單是在你家門口寫上那幾個字,他們也沒那膽子。可你什麽都沒有,那還說個什麽?”
這話一說,林平之猶如醍醐灌頂,是啊。自己家雖然家财雄厚,卻無根基,更奇怪的是,連宗族都沒有。這事自己以前沒想過,現在想起來,頓覺大有古怪。也難怪地方上總找自己家幫辦糧饷,據說當初月港開海時,要自己家捐一條二桅海船,打倭寇時,還要助饷,現在想來,确實也是因爲一沒有宗族,二沒有讀書人,吃了大虧。
鄭國寶道:“你這模樣也不錯,便是參加大挑,也未必挑不中。依我說,你還是刻苦用功,去考個功名吧,等你若是中了功名,有了官身,再有一幹同鄉、同年、同師幫襯,便是再殺餘滄海幾個兒子,他也隻得對你恭恭敬敬,不敢有所加害。”
林平之道:“多謝國舅指點,可是平之一心要救父母脫險,爲全家報仇,還望國舅成全。隻要能報了此仇,我外公定願意拿出大筆家财,報答國舅。”
鄭國寶搖頭道:“那也不必了。這事麽,我今天遇到你,便是緣分,也就成全了你吧。你啊走了冤枉道了。今有福州長樂幼溪公陳省,于武夷山隐居,隻要到了那打聽雲窩居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三朝老臣,做過陝西、湖廣巡撫,又曾于都察院内做過總憲,如今雖緻仕,然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尤其他是福州人與你是鄉黨。聽說家鄉有人敢光天化日,滅門行兇,還敢寫什麽出門十步者死這種混帳話,如何壓的下這口氣?他老人家發一句話,比你求什麽高人都好用。如今四川提刑按察使鄒敬山是他的好友,隻要他一封八行,發到四川,青城派便得乖乖把你父母交還。至于懲辦兇手,也不是什麽爲難事,你跑到湖廣來,才是舍近求遠。”
林平之聞聽大喜,磕頭道:“如此多謝國舅爺爺。”
“慢着!”鄭國寶叫住他道:“你這樣去可不成。不過若想告的成狀,須得付些辛苦,你可吃的了苦?”
“隻要報的了仇,便是潑出性命也都使得,還有什麽苦吃不得!”
鄭國寶微微點頭,吩咐孫大用道:“把馬鞭取來!”
孫大用取來馬鞭,鄭國寶一指林平之:“去,打他二十背花,給我使足力氣,狠狠打!”
孫大用雖然不明原因,但是國舅吩咐,那還有什麽爲什麽?提了鞭子過去,有兩個錦衣按住林平之,孫大用舉起鞭子便打,直打的林平之血肉模糊,隻是他拼命咬牙不曾叫一聲疼。鄭國寶道:“果然有些骨氣。你聽我說,你若是見了陳省,說是我讓你去的,他便隻當你與皇親國戚勾結,必不肯理你。因此你須得到了福建,便有錢也不花,隻乞讨爲生,蓬頭垢面,越是凄慘越好,見了陳省,你隻說府控省控,各處上告,奈何青城派使了無數銀錢打點關節,又有蜀王爲求長生,爲青城惡賊說項。各個衙門礙着蜀王面皮皆不受理。後在衡山見過我,不想我我聽了你的陳述,不但不爲你出頭,還打了你二十皮鞭,說是要爲蜀王去一禍根。陳公爲人一恨勳貴,二恨官官相護,三恨方士誤國。又專愛爲窮人做主,認定窮人便是好的,這一點像足了海筆架。你隻要裝的窮一點,這官司就先赢了三分。再聽你一說,必然怒不可遏,必與青城派不能善罷甘休,你這仇就有望了。”
林平之這才知鄭國寶用意,忍着傷痛又磕了個頭,接過鄭國寶遞來的路費道:“若能救的了我爹娘,此恩德必有重報。”不顧外面的雨勢,踉跄着跑出門去。
孫大用道:“國舅爺果然有手段啊,打了這孫子一頓,還讓他感恩戴德。”
鄭國寶道:“什麽話?你家國舅爺好歹也是秀才出身,當初未曾發迹時,也是去擺過破靴陣,當過土刀筆,鬧過衙門的,到大興提起我淨街鑼鄭國寶,也是個人物字号!這林平之若是走運,說不定,陳省還能關照他個前程呢。”
可他得意了沒多久,臉上神色又凝重起來,便是那杭州新采的極品龍井,喝着也沒味道,隻是喃喃道:“這一回倒是劉三爺惹的好**煩,還不知怎麽替他化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