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粗坯裏,曹應甲算是反應最快的一個,第一個明白過來。“欽差,我檢舉,我揭發。冠軍侯借職務之便,從我的炮營裏,提了三百斤火藥,不知去向。這事一沒條子,二沒手續,最後還要下官報的操練消耗,才遮蓋過去。按他的說法,是給他親戚開礦炸山用,現在想來,分明是資助反賊,私藏軍火。”
其他幾個将官面面相觑,拼命回憶着此事。其中一人道:“中軍,你是不是記錯了?末将一直以來掌管火藥庫,不記得冠軍侯提過這麽一筆軍需啊。您是不是記的差了?”
曹應甲心裏暗罵,嘴上道:“不可能。我肯定沒記錯,是你記錯了!趕緊給我想,把冠軍侯偷着倒賣軍械,克扣糧饷,圖謀不軌的事,都給我想起來。你們沒聽見麽,欽差要一個态度。這個态度不拿出來,你們還想不想過關了?還想不想活了?”
這時,那些粗坯才明白過來,一個個的靈竅大開,紛紛回憶起冠軍侯的各種不法。從克扣錢糧,到非法支領軍械,到了後來,還有人腦洞大開,說冠軍侯曾在家裏私穿皇袍,被自己看見過,偷走了營房裏的幾門洋炮,以及當初與佛郎機教官換了帖子拜兄弟,要讓對方做叛軍的炮術教官。
鄭國寶見越說越離譜,隻得又安撫衆人“這個心情是好的,态度是誠懇的,不過要注意度,一定要注意度。這話說的連我都不信,怎麽寫啊?你們一定要彼此溝通一下,把這話說的圓一點,不要破綻太明顯,知道麽?”
雖然這些粗坯腦洞大開之下的産物,往往荒誕不經,但是沙裏淘金,還是能找到部分有用的信息。這些信息,在鄭國寶的運作下,也就是炮營将士,不懼冠賊銀威,果斷檢舉揭發他的罪行,堅定不移的與反叛分子做鬥争。體現了廣大邊軍将士,忠于天子忠于朝廷,聖天子在位,萬民心悅誠服,任何試圖挑戰大明天子權威的行爲,都是逆潮流而動,必然被曆史的車輪碾壓成渣,永世不能翻身。
那些帶兵官得了鄭國寶的承諾,他們将作爲典型而得到宣傳。從疑似亂賊同黨,搖身一變成爲堅定的封建主義戰士,與反賊鬥争到底,絕不妥協的大明好軍官,成爲新一代的軍中楷模。日後朝廷編練炮營,他們都能出去帶一個營頭。這些将官一聽這話,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來去親欽差的靴子。
隻有曹應甲心裏有數,這些人調離之後,肯定不能帶走自己的親信,隻是單身一人調到陌生的營頭,身邊的兵沒有親信,而即使是親兵裏,說不定也要安插錦衣衛的沿線。從今以後,他們就是限制使用,控制使用的對象,官職上,再想要獲得多大的成就,也就不容易了。
等到這些人出去,鄭國寶對曹應甲道:“曹中軍,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我在這說一句過頭的話,你的位置,我保了。隻要有我在,我就保你穩如泰山,絕不會有絲毫動搖。不過麽,你手下的人,可能要調離一部分,到其他營頭上去任職。這炮營是個要緊地方,人手少了不行,人手不可靠也不行。本官這倒是有幾個人選。不過你也知道,我是個纨绔子弟,對領兵打仗一竅不通,推薦的人,未必得用,大主意還是得你拿,我就是提供幾個名字,曹将軍可有興趣聽一聽?”
外面的兵士們,全不知道很快炮營就會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越來越多的南方浙兵體系的人,會進入炮營,乃至後來國朝炮營從北軍一家獨大,變成南北炮營分庭抗禮,各有所長的局面,也皆是由今日而起。
此時的士兵們,隻知道自己剛剛從危險的邊緣裏擺脫出來,從反賊嫌疑,又變成了朝廷最忠誠的将士,國家最可靠的部隊。上好的酒肉,白花花的金銀,就是對他們的犒賞,是他們忠誠的證明。平日裏糧饷足,夥食好,可這酒肉随便吃,還人人發銀子的事,誰不願意?至于這銀子是不是從冠軍侯家裏抄出來的,也就沒幾個人在乎了。現在若是還有人提造反,不用國舅吆喝,這些炮營兵士,也會把那人活活捶死。好不容易脫險了,還有好酒好肉,上好的銀子供着,我們吃多了撐的,去跟你造反啊。
安撫了炮營,次日清晨鄭國寶帶起大隊人馬,返回黑木崖。登州府的官員以及那位倒黴的協鎮,也全都用大車拉回黑木崖,由錦衣衛開始系統的審訊。那些文官們初時倒是硬氣,可得知自己這回牽扯到的是魔教大案時,就個個都沒了脾氣。文官身份是護身符不假,可要分事。魔教是高壓線,與通倭通蒙比,也隻一線之遙,碰了這根線,不管是什麽身份,都要死。黑木崖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你說你不是勾結魔教,隻是無能糊塗,誰信?
這些人也是冤枉,大明吏不下鄉,朝廷對于鄉村的控制能力本來就弱。加上魔教上下使錢打點,有一幹老吏爲其遮掩,那些官員如何知道自己包庇的,居然是這麽個要命的祖宗。
而那些吏員,有的是收了魔教的錢,有的幹脆自己就是教徒,而且往往有着長老,護法之類的高職稱,還享受不用男女分營,定期到女營參觀訪問留宿的特權,對于魔教的包庇,也就不奇怪。不過錦衣衛向來不是講理的人,這樣的口供是否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能讓國舅滿意。隻要不滿意的話,那對不起,就是我們錦衣衛招待的不到位,客人沒舒服,不肯說實話,就得再加把勁。
這裏不是京師,沒有诏獄中那麽齊全的家夥,可是日月神教自己刑堂的器械,也足夠厲害。一樣樣試過來,鐵人也要化成水,那些文臣就更受不了了。鄭國寶沒心思跟那些文官起哄,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冠軍侯上。
“險啊,真險啊。這狗賊掌握三營兵馬,而且又都是打老了仗的精銳之師,若是他果真在山東起兵,就是山東巡撫的标營,也未必打的過他。楊蓮亭做的最漂亮的一件工作,也就是策反冠軍侯了。”看着冠軍侯的口供,鄭國寶也後怕不已。
冠軍侯好歹也是邊關上混過,生死戰場上熬出來的狠人,挺刑很有一套,要撬開他的嘴不容易。可惜他的兒子卻沒有老子那麽硬的骨頭,錦衣衛當着冠軍侯的面,給他兒子上刑,隻不過用了兩三套刑法,聽兒子叫的凄慘,冠軍侯隻好歎了口氣,有什麽就招什麽。
楊蓮亭在冠軍侯身上,也确實下了大本錢。先是買通他家的門子,再買通管家,一層層買過去,在他家裏到處都是魔教的眼線。再後來,就是在這些人的幫襯下,楊蓮亭與冠軍侯的兒子搭上了線,又通過兒子結交了老子。尤其冠軍侯的獨生子,在外面很是做下了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都是楊蓮亭替他抹去痕迹,同時又都恰倒好處的拿到了把柄。
冠軍侯倒是有心直接來個三營會剿,把楊蓮亭徹底送上西天。可是楊蓮亭在這事的處理上十分出色。一方面他送錢送女人,冠軍侯喜歡什麽送什麽,另一方面又表示那些把柄其實不在自己手裏,而是在一個自己很有辦法的朋友手裏,更表示了自己上頭有人這一重要信息。
幾方面作用下,冠軍侯不敢對他下殺手,自己也就越陷越深。乃至于不得不淪落爲播州起兵的内應,也就不奇怪。楊蓮亭甚至幾次提出,要買幾門炮,建議冠軍侯用演習損耗的方式蒙混過去。可是冠軍侯知道李成梁對炮營的重視,以前兩起炸膛事件,不隻當事人受了罰,那大炮的殘骸,李家也要有專人來驗看才罷休,因此一口回絕。否則的話,黑木崖怕是就當真有了洋炮撐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