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對于兩淮鹽商的實力十分清楚,當年張士誠就是靠販私鹽積攢下偌大家私,于江南打下一大片江山。如今天下,最有效的武器就是錢,國朝最有錢的人,就是鹽商。任我行縱然當年威震武林,是有望角逐天下第一高手的幾大高人之一,也不敢招惹天下最有錢的群體。
“那些箱子裏,放的是什麽東西?老夫被困囚牢,對那些東西看的見,摸不着,也不知上面是什麽内容,也不知這裏面的幹系大不大。”
“老爺子,那些東西幹系确實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呢。不過眼下,這些都是小事,第一等的大事,是我和盈盈的婚事。您老人家正好在這,爲我們主婚,咱們就趁着這大好時機,把喜事操辦了。”.
任盈盈聽了這話,羞的低了頭,小聲道:“我才不要嫁你呢。”
任我行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正好了卻老夫一段心事。盈盈,你這側室本來就沒有什麽婚禮可講,國舅肯在江南爲你操辦,這是好大的面子,可不許不懂好歹,任性胡爲。”
任盈盈心道:您哪知道,他這幾個側室,在地方上都是辦了婚禮的。不過又想到爹爹說的有道理,自己若是連這個儀式都沒有,将來不是要顯的和張芙蓉一樣,比哱雲、劉菁低了一頭?因此隻道:“一切全聽爹爹安排。”
有梅莊現成的地方,又有浙直官場的人在,以及那幾百文士才子中,還有些未曾遠走的,索性都請來做了賓客。鄭國寶又大撒喜帖,一副大操大辦的模樣,整個杭州的婚禮用品,幾乎被采購一空。
任我行抽了空子對任盈盈道:“盈盈。爲父我這一遭死中得活,全賴國舅出力營救。不過這逃出來隻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要奪回聖教基業,按着國舅的吩咐把這片基業洗白。那些老兄弟,将來也可以得個出身,總好過打生打死,始終脫不了江湖皮。本來爹爹想着,要向幾個放印子的人,借一大筆銀子,靠這筆銀子,去拉幾個手下過來。這回還虧着國舅幫襯,拿了一大筆财禮出來,有了這彩禮,就不必去借貸了。你雖然是做側室,可是這彩禮錢,便是一般人家娶正室娘子,也拿不出來。相比起來,爹爹拿的陪嫁就寒酸多了。爹也想叫你風光大嫁,可惜手裏實在是不大方便,也算是委屈了你啊。”
“爹爹說的是什麽話?您老人家對女兒恩重如山,這什麽陪嫁不陪嫁的,算的了什麽事?等女兒嫁過去之後,非要他給爹爹幫辦一大筆款子,否則我饒不了他。”任盈盈想起鄭國寶答應給藍鳳凰辦自流井鹽的鹽引,又将花馬池鹽與哱家合辦,咬着銀牙,惡狠狠道。
“丫頭,你的年紀……唉。也是爹耽誤了你的終身,你如今這個歲數,可是不能再耍脾氣了,得學會邀寵固寵。聖教中興,重現各位前輩的心願,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爹坐牢十年,隻想明白了一件事。當今天下,武功蓋世者,隻好去做護院,謀略第一者,隻好去做幕僚。要想成就大事,需要的是靠山和銀子。而國舅,就是咱們最好的靠山,要是爹所料不差,這一回事了之後,咱們也就再也不用愁銀子了。”
這場婚事,有徐希等人操持,還有地方官府的協助,勢派大,檔次高。整個杭州有名的廚師,幾被一網打盡,全都送到了梅莊。乃至各種上好的食材、美酒,也一股腦的往梅莊運。
梅莊事件對外的說法是,因有魔教妖人觊觎山莊藏珍,明火執仗,前來劫掠。四老帶領莊客與妖人大戰一場,大莊主、三莊主不幸遇難,二莊主下落不明。又有四莊主出來做證人,證明官府說說之事,句句屬實,那些文人才子縱然有心鬧事,也沒有立場說話。
之前鬧的沸沸揚揚的梅莊大拆遷,變成了“保護性拆除”,鄭國舅的說法是:梅莊年久失修,外牆已經多有松動,你看,這回盜賊進犯,就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這是我們地方官府的失職,拆除隻是手段,保護才是目的,一定會拆舊如舊,積極修複。
在這種口号之下,那些打着軍衛的旗号,實際是振武營營兵的軍士,在梅莊裏忙和着什麽,就沒人知道了。肉眼能見的,就是莊裏多了幾個箭塔望樓,莊牆又加高了一層。
既然梅莊不拆了,雅集照樣辦,以往該有的好處,一點也不會受影響,那還鬧個什麽?騰伯輪、葉志遠等人,倒覺得這樣是一件好事。這梅莊有了四大公子的股份,日後更不怕禦史言官的追究。
同時他們的消息比起普通人靈通的多,也知道梅莊這裏面的水很深。聽說那天殺進去的是錦衣衛,從梅莊據說找出了不少要命的東西。這梅莊四友的身份,也十分可疑。他們平日與梅莊交往極深,梅莊出了問題,他們自己的身上就不會太幹淨。國舅如今并不聲張,也不去追查旁人,相反辦起了婚事,這不就是在等他們表示麽?不借着大婚的機會與國舅打通關節,把身上的泥巴洗淨,更待何時?
至于蘇州知府白伯歡,雖然是申時行的嫡系,對于鄭國寶大張旗鼓爲納妾操辦婚事的行爲并不十分滿意,暗中替自己恩主的女兒不平。但是他終究是一外人,也不能說什麽。隻能有樣學樣,把采辦來的各色食材,以及五十匹蘇州織造出的貢緞,用土産名義,送進梅莊,作爲蘇州府對于這次國舅大婚的實際支持。
如今萬曆天子下旨,要宣夷人利瑪窦進京,命令沿途做好接待,不得阻攔。更有宮中派出專使護送,免得遇到哪個想出名想瘋了的官,再把利瑪窦趕走。這筆接待開支,正好就算在利瑪窦頭上,帳面上完全交代的下去。
這些食材、美酒的來源與花費,也是不大能宣之于口,利瑪窦人沒進京,頭上先多了幾頂黑鍋,也是這老實本分的洋教士所不能預料的。鄭國寶自是樂的照單全收,唯一遺憾的就是随着婚期臨近,任盈盈臉皮越來越薄,想見她一面,比過去反倒難多了。連往日的手瘾也過不成,王家姐妹又被留在了京師,不曾帶在身邊。
張芙蓉那也是隻肯手口服侍,就是不肯真個消魂。問她原因,她也咬牙不說,鄭國寶不相迫她,反正看着這平日高高在上,冷如冰霜,遇事總是雲淡風輕的女神,如今被自己弄的面紅耳赤,嬌喘氣促,已是極大的滿足。也隻好與她閑話家常,養精蓄銳,隻等到大婚之日,讓魔教妖女見識見識錦衣衛的手段。
揚州城内,保揚湖旁的一幢别墅之内,揚州八大綱商齊聚一堂。揚州活财神孫秀,此時不複往日的鎮定,焦急道:“那些東西,護院們回報說已經燒了。可是那些江湖人的話,能信麽?我隻怕是全落到了國舅手裏。這些可是要命的物件啊。我說幾位,這裏不隻有我的東西,你們七位,也全都牽扯在裏面,這船要是翻了,大家可全都好不了。”
另一邊徽州人許文成一臉平靜,手搖折扇“孫兄,不必着急,這事,沒有那麽嚴重,你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裏,這天啊,它變不了。你也不想想,如今朝裏,誰什麽人掌權,他鄭國寶難道還想掀了桌子?真到了那一步,朝裏的幾位,怕是先放不過他。再說那些護院萬一說的是真的,東西真燒了,咱們不是杞人憂天麽?”
許文成與當今三輔許國,乃是同族中人,因此說話格外有底氣,八大綱商裏,如今也屬他說話最占地方。“這不是國舅要大婚麽?聽說是納個妾。納妾搞這麽大排場做什麽?這不就是,等着咱們表示麽。這個時候,咱可不能太小氣了,這個時候小氣,那東西就算真燒了,咱也痛快不了不是?”
孫秀道:“這事我也明白,我也不在乎錢。小兒已經在杭州那邊緊急借了一筆印子,湊了五萬兩現銀送過去。不知道這夠不夠啊。”
“五萬?不夠,不夠。一個整饬鹽法的欽差加上國舅,又是申閣的女婿,五萬怎麽能買的下來?咱們在坐諸位,除了孫兄,每人拿五萬出來,前後湊四十萬銀子出來。我想國舅見了錢,就該收手了。他身上又有整饬鹽法的差使,若是能買通了他的關節,于咱們今後行鹽,也大有好處。”
孫秀點頭道:“既然許兄說了,小弟這份,也不必免。前後湊四十五萬吧。這錢倒不是問題,可是誰去送啊?我隻怕是送羊入虎口,萬一有去無回,這可如何是好?”
這些鹽商怕死的勁頭不相上下,這一問,也是問到了其他人的心裏。西商代表王倉道:“這送錢的事,我倒是有個人選。那播州來買鹽的楊公子,頭上有官身,爲人又精細,讓他走一遭,我想倒還使得。”
(本章完)